第23章 罪状

没过多久,牢头送来了一半烧鹅,旁边还堆着明显是另一半烧鹅的皮。

皮被东临歪歪扭扭的摆成了两个字,过于写意,金明微一时没猜出来。

金明微认认真真的吃完这一半烧鹅,向监视她的牢头说了句:“下次皮要再烧脆点。”

“下次?还没清楚自己的处境呢,又吓傻一个?”牢头嫌弃的摇摇头,懒得搭理她。

打了个饱嗝,金明微感到力气和勇气都回来了,她开始闭目养神,因为按照律法,吃了断头饭,就该提审,不,她的提审,应该直接叫定罪,毕竟饭都提前吃了。

果然,歇了会儿,牢头领着几个官差来传她,金明微没有反抗,任他们给自己戴了脚铐,走出牢狱,来到明堂,看到坐在上首的路行善,和两边凶神恶煞的狱卒。

“威武——”杀威棒砸得地板咚咚响。

金明微被按着跪到地上,要仰头看路行善和狱卒,如同地砖上爬着的蚂蚁,感觉路行善的官靴稍微高点,都能把她踩死了。

“快点定罪快点了事,这都几点了,本官还要赶着回家陪阿进呢!”路行善满脸不耐烦,制止了师爷流程性的宣罪,催道,“要不是彼时要上呈定案卷宗,需要走这道流程,不然饭都吃了,还提什么审?!”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好好好,快点快点,你们都有点眼力见,走流程而已!”师爷谄媚的笑道,给周围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然后罪状檄文被扔到金明微面前,并盒鲜红的印泥。

“画押吧。”狱卒喝道。

金明微怒极反笑:“郡守大人,您原来是这么快的男人?再快,是不是也太快了?”

路行善蹙了蹙眉,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微妙的讽刺意味,深层次的,一时半会品不出来。

“不然呢?你自己看看,白纸黑字的,哪条罪状不是证据链清楚,板上钉钉?”为了不吃暗亏,路行善勉强压回口气,冷笑道。

金明微的目光投向檄文,看着上面宣判的三罪,大脑冷静又迅速的运转起来,不到最后一刻,她总不能递头去让人砍吧。

一罪:金氏在严记膏药铺,采买特制膏药,书写加密纸条,向党羽传递消息。有百姓揭发,看到金氏用膏药涂抹纸条,并鬼鬼祟祟扔到河里。

“郡守大人,民女的纸条明明是传递呼救信息的,怎么会是与党羽勾结!”金明微心头揪起,大脑闪过一丝慌乱。

“你的党羽都招了,你还想狡辩?”

路行善摆摆手,让狱卒带了个男囚上堂,随着杀威棒的咚咚敲地,几个男囚拖着脚铐进来,迎上金明微疑惑的注视,指着她的鼻子就骂。

“就是你!先用大力金刚帖在纸条上留下信息,在把纸条藏在膏药铺附近,你让我们装作买膏药的样子,去铺子买大力金刚帖,顺便取出纸条,再用膏药往纸条上一抹,就能现出字样!”其中一个男囚义愤填膺,骂得脸颊通红,非常卖力。

“你谁呀,我认识你?”金明微大惑不解。

又一个男囚站出来,竟然热泪盈眶了:“大人明辨!就是她怂恿我们这么做!也是她,通过这种方式,把许器的指令传达给我们,让我们去绑孩子,去监视孩子!她就是许器和我们中间的联络人!”

“我???”金明微只剩下单薄的反问,声音却立马被湮没。

原来几个男囚神情激动的,异口同声的高呼起来:“大人!罪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她和许器造的孽了,愿意坦白从宽,弃暗投明,还望大人轻判!”

声震明堂,回头是岸,场面不可不谓是“嫉恶如仇”。

“本官身为父母官,愿意慈悲为怀,德政为先,准轻判!”路行善一脸感动的样子,抹了抹眼眶,“先带下去,叮嘱牢头,绝对不能用杀威棒,绝对不能屈打成招!”

“大人真乃当代包公!!!”明堂内无数敬仰的目光向路行善投去。

男囚被陆续带了下去,堂内又剩下了金明微一个。

“金氏,你还有什么话说?”路行善打了个哈欠,重新看向金明微,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或者你拿出纸条来,若纸条上真的只是求救信息,也能免罪。”

他就像看一只黏在水面上的蚊子,它愈挣扎,就愈好笑。

金明微大脑里轰一声,原来这局,在这里等着她。

嗑瓜子的大妈说,最近几天,严神手的膏药铺生意红火,还都来求大力金刚帖的,看来这“党羽”,都给她“准备”好了。

至于纸条,已经被她撕碎,扔进河里了。

本能的后悔如滔天波浪,顷刻将金明微湮没,最恨的是自己,当时竟然想的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嘁……”金明微咬了咬牙关,衣袖下的指尖将掌心掐得发白。

悔有什么用?恨有什么用?要骂,她得先骂遍自己!

为民做主的牌匾下,路行善诱惑的轻声劝道:“金氏,画押吧,你不困么?睡晚了对皮肤不好,回吧?好好睡一觉,就都结束了。”

金明微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指着檄文道:“……第二罪,民女有异议。”

二罪:东窗事发后,金氏率领郑氏等人,欲杀严神手灭口,销毁膏药。不成,金氏杀郑氏等人,借机逃脱,金氏已画押承认。

檄文上白纸黑字,字字惊心。

金明微润了润发干的嘴唇,一字一顿:“民女没有杀人,是郑氏要杀严神手,民女正当防卫,才杀了郑氏。”

“哦……”路行善拖长了语调,笑意愈浓,“你仔细看看,你不是都画押了么?”

狱卒会意,拿出一张画押纸来。

金明微知道是那晚自己杀人的画押,但那晚她也看过,状纸写得明明白白:只承认杀人事实。

也就是说无关目的,只论事实,没错是她杀,那晚她也是明白看到了这句话,才敢画押的。

“对啊!民女确实杀了人,但目的是自保!自保性杀人和故意杀人是完全不同的论罪吧,请大人明辨!”金明微再次确认过状纸上有这句话,不解的申辩。

“哦……”路行善还是拖长语调,阴阳怪气道,“你看看旁边,最下面……有一行小字,念出来?”

金明微一愣,艰难的微眯了眼,才在状纸缝隙里找到一句:本案特例,杀人目的,官府享有最终定罪权。

字极小,针尖蚂蚁,白天都能看走眼,何况是那晚?

金明微惊怒滔天,从齿关里咬出森然几字:“路行善,你这个狗官……我发誓……我金明微……”

“知道知道,什么四十三刀吧。”路行善哈哈大笑,“狠话谁都会说,进了牢狱的人,谁不来句我要灭你全家之类的?我都听腻了,省省力气吧!”

狱卒们也纷纷大笑,想瞅小玩意儿般的瞅女子,眼睛都长在脑门顶的。

满堂欢笑,格外刺耳,金明微的指尖已经掐得掌心青紫。

——除非周锦绦站出来指认郑氏,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让周锦绦出面。

回忆可怕,舆论可怕,任何一个都能再次杀死周锦绦,她想把这个选择权,留给周锦绦自己。

一罪和二罪,对金明微最有利的证人,其实是严神手,只要严神手翻了一罪和二罪,整桩案子都能翻。

但是金明微能想到这点,路行善会想不到?

回想起膏药铺提前几天,就给她“准备”好的党羽,只怕严神手……

金明微起了层鸡皮疙瘩,强迫自己镇定,在剜心般的笑声里,让自己看向檄文上的最后一罪。

三罪:金氏听闻郡守已查到关押地点,提前一步,放火灭口,共计性命四十三,葬身火海。有百姓证实,看到金氏提前埋伏在起火地点,从火里走出,未及逃脱,被郡守所擒。

金明微声音嘶哑,喑喑冷笑道:“呵……我是在救人,纵火杀人的,难道不是狗官你么……”

“证人呢?”路行善扶着肚子,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金明微瞳孔猛缩。

对啊,证人呢?

那天阿黄的“起内讧”,就是杀人灭口,把这罪,给她预定好了。

金明微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尽了。

死局。

连官差怎么抓着她手画了押,怎么把她重新押回牢里的,她都毫无知觉,两眼无神。

两世为人,她是重生了一条命,又不是重生了一个脑袋。

本能的恐惧,痛苦,后悔,自恨,交织成深渊的海浪,让她如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喘不过气来,要窒息了。

昏黄的牢狱里,时间凝固,她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牢门的开锁声,牢头进来了,要收断头饭的盘子。

金明微恍恍惚惚的看过去,原来是东临给自己送一半烧鹅的盘子,她看见牢头伸手拿盘子,这一动,盘子上拼成字的鹅皮跟着一动。

开始还有点写意的两个字,突然就变得能认出了——

不怕。

很简单,很白话的两个字。

牢头收了盘子走,牢门阖上,铁锁哐当一声,如铜钟砸在金明微心头。

福至心灵,她突然就捂住脸哭了。

对啊,不怕,自己两世为人,上辈子被霍如渊打,自己的孩子被打得流掉,全家七口人的尸体埋入乱葬岗,都死了一次了。

这辈子还怕个路行善?

如同溺水之人,但凡抓住一根稻草,都能重燃生的希望。

如同凌晨时分,但凡夜空里有一颗星,都能预告黎明的到来。

不用多的话,就是哄孩子般的两个字,顿时如一簇火苗,点燃了金明微眸底的光,和浑身的血。

蓄势已久的热流奔涌而出,霎时淌过骨骼,经脉,血管,肌肉,将她冰冷的身躯,重新变得温暖和炽热。

她动了动指尖,摸了摸胸口,感到心脏在掌心下的跳动,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有光,在眸底不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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