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重托

金明微噙笑点头:“民女也要恭喜许大人官复原职。”

“多谢多谢!诶,进去说。”许器上前来想邀请,没想到旁边传来苦涩的声音。

二人看过去,见得眉心朱砂痣的少年,正急切又瑟缩的搅着手,眼巴巴的恳求许器。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大人一定告诉我!是我自视过高,不配大人的邀请?还是我行为失当,脏了大人的门槛?请大人一定如实相告,我都可以改!只要大人不要因此对姐姐,对金家产生偏见就好了!”

“这位是?”许器滞住,尴尬的看向金明微。

实则他暗自嘀咕,不对啊,这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刚来时,这少年还是一脸挂冰呢!

不怪他没看到东临,两个人一块儿来的,金明微满面笑容,东临横眉冷对,明显是前者更像是来做客的,后者更像是来讨债的。

于是他自动忽略了东临,以为来访的只有金明微。

“他叫东临,是跟我一块儿被路行善抓进牢里的,也是我金家的学徒,我金明微罩了的人,大人有意见?”金明微不动声色的瞪了眼许器。

不知道是不是东临话的影响,她对许器也生出几番不满了,竟敢小觑她家东临?

那一丝丝对许器的好感,也迅速消散。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对了,我想起来了。”许器一拍脑门,抱歉的向东临作揖,“是我疏漏了,对不住对不住,你也请进,进去说。”

三人进了官驿,许器忽然想起什么,冲到前面,在金明微和东临踏进客房的前一刻,他抢先扑进去,手忙脚乱的把满屋子的书卷往暖阁里扫。

金明微和东临这才看清,屋子里只能一个字形容:乱。

遍地的书籍和卷帙,还有散落的靠枕和薄毯,甚至半袋馃。

“我素日看书着了迷,一连几天的,就坐在,吃在,睡在书山书海里……见笑了见笑了,不不不,什么都没见,没见……”许器手脚并用的,一边把书卷扫到暖阁里,一边磕磕绊绊的解释。

金明微看得目瞪口呆。她以为许器这种官,应该是窗明几净,煎茶熏香,没想到今日一见,方叹自己坐井观天。

“二位随便坐?”许器确认暖阁的门关,自信满满的一笑。

骨碌碌,某件东西滚到金明微脚下。

金明微想装没看到,但声音太明显,装不下去,她只得一笑:“许大人……还有半袋馃……”

“韭菜馃。”许器略带得意的纠正,突然又发出一声低呼,他饿虎扑食般扑到地板上,把馃往袖子里一揣,然后迅速打开暖阁,往里面一扔,砰,反脚踢上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由不得人不怀疑,是某种熟能生巧。

“坐坐坐!”金明微和许器都笑了,默契的决定忽略刚才一幕。

三人落座,说了些客套话,就转入正题,金明微取出纸笺交给许器:“这是路行善买卖良民的名单。”

名单上,记有孩子们的名字,籍贯,和近亲。

金明微当初能猜到蟑螂洞里,藏了关键性证据,是因为一个问题:上辈子阿福没有死,为什么刘三火要杀了郑翠呢?

而那份名单,金鸣说包含了所有孩子的籍贯和近亲,则必然不是刘三火从路行善那里得的,而是自己偷偷摸摸,陆陆续续查出来的。

因为路行善不会把这些罪行关键性的信息全记在一张纸上,万一谁得了这张纸去,就能直接把他告死,他没有那么傻。

所以只会是刘三火几年间自己查到的。

上辈子,听说郑翠去萬善寺休养,是她自己给刘三火说,怀疑自己得了唠症,不想连累他,估计真实目的是不想让刘三火察觉自己在干的勾当。

当时刘三火虽准了,但怕也是察觉出某些端倪,估计他从那时起就开始调查郑翠,有了这张名单。但他哪怕知道了这些,也没有对郑翠下杀手,夫妻几十年,那种了解和忍让,都不是旁人能比的。

决定性的转机发生在某天,城郊发现了一具尸体,十二三岁的少年,腿瘸。

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周锦绦?只是上辈子,路行善无需利用周锦绦引金明微上钩,周锦绦要跑,就直接灭口了。

上辈子,还是仵作的刘三火给周锦绦收尸,然后就上了萬善寺,杀了郑翠。

如今想来,怕是刘三火从周锦绦的瘸腿上,查到是郑翠的路数,怀疑郑翠不仅参与了贩卖孩童,还人为致残,估计就碰到他的底线,终于忍无可忍,恩断义绝。

……

思绪回到现实,金明微只说名单是偶然得到的,言下之意指向秣陵苏氏,名门暗哨遍地,得到名单不难,金家又与秣陵苏氏交好,没人会去较真确认。

许器果然没有怀疑。接过名单刚看两行,就眉头蹙起,浑身颤抖得厉害,再无法看下去:“路行善这个畜生,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可是大人,上面给路行善定的罪名,是构陷百姓,违逆民心,并不是贩卖良民。”金明微幽幽道,“这已经不是避重就轻了,而是上面要他死,但是故意的,不能让他以真正的罪名去死。”

许器不做言语。

金明微轻道:“不让他以真正的罪名去死,是因为他贩卖良民,教唆良民偷盗或行乞而得来的赃款,估计都流入了更上层官员的钱囊吧?这群拿了他好处的官员,十人,几十人?民女不敢妄猜,但必然是涉及数量众多,才让上面决定以大局为重,见好就收。”

许器面露诧异:“不错……但金姑娘就算明白,也不要到处声张,今日你与我说过这番话,就当最后一次,从此烂在肚子里。毕竟你若声张,你将面对的不是一个官,而是几十个,或是整个官场……”

金明微点点头,她也没想过去逞这个英雄,虽然某个瞬间,她脑海里一划而过某张讨厌的脸:路进。

那群拿了好处的官员,必然是做贼心虚的,路行善已经死了,他们会放过路进么?

金明微下意识的蹦出了答案,但她不想瞎操心,她又不是菩萨,她自己都没操心过来,她都能想到这点,路行善也必然想得到,给自己儿子留了后路,也未为不可能。

“今日金姑娘造访,就是为了给我这张名单么?”许器声音传来。

“实不相瞒,当初我得到名单后,曾托我父亲去联系了名单上的人家,看有谁愿意出来作证,不过,除了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愿意站出来。”金明微娓娓道来,“但也在我意料之中。如今逢凶化吉,这名单,我觉得只有交到大人手中,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

金明微看了眼满地的书卷,许器这场局,高明,许器这个人,不简单。

他堂堂御史住在客栈,是专程等她来的,等她手里的名单。

而费尽心机都要确保拿到这份名单,是他需要名单,完成其它的计划。

这满地书卷,是向她表明,他有这种怪癖,所以才没有住到官邸去,毕竟官邸那种地方讲究多,由此来打消她的怀疑。

至于金明微为什么能发现,是因为地上没有干枯的饭粒,洒落的糕点屑,昨晚吃完饭没洗的碗,一句话,太干净了。

金明微曾有幸参观过金明律在备考院的住处,头悬梁,锥刺骨,那可真是坐在,吃在,睡在书山书海里,所以她清楚这种房间,应该是怎么样的。

……

金明微正色,看向许器:“上面让路行善以其他的罪行死去,不代表,上面就能抹去他罪行的真相,他就能被历史忘记。我不会忘,大人不会忘,那四十三个孩子,四十三个家庭,都不会忘。”

许器把名单收好,正要回答,突然见得金明微凑近他,目光变得清冷如霜,如两柄匕首一般,刺入他心脏。

“监御史,以上这番话,是我的底线。”金明微换了称呼,“我不管御史拿名单去做什么,但是若御史和他们一样忘了,我便不介意做一次多管闲事之人。”

许器似笑非笑:“金姑娘一个百姓,这是在威胁官?”

“不敢,只是希望大人当得起,这一声监御史。”金明微眸底寒芒暴射,话锋一转。

“若是大人当得起,大人手里的名单,会是世上唯一的原件,若是大人当不起了,这份名单的真正原件,那些收了路行善钱的官吏,会希望拿到它的。”

“原件?”许器一惊,这才发现手里的名单,竟然是制作精良的拓印版。

他能查出路行善的罪行,收了路行善钱的官吏,自然更会怕他顺藤摸瓜,把他们也揪出来。

彼时若是许器利用名单造了孽,那这份名单就能反过来,成为许器罪行的物证,那些官吏自然会希望拿到了。

官场之道,无关黑白,如今的金明微,只在乎谁是她的刀,而谁,是她的刀下鱼肉。

沉默良久,许器叹了口气,向金明微长揖:“本官,必不负重托。”

……

送走金明微和东临,许器在原地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包括选择,未来,和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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