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消息十分重要，江荻眉眼已冷，追问：“谁拓走的？”
项老太太道：“你祖母的亲妹妹，乳名唤作清娘。”
扬州四姓的齐家，不等大明把蒙人驱赶走，便已落败。
起因是江荻祖母的亲姑姑，国色天香的一妇人，遵循基本的社交准则，在新任知府到任后，她同其他妇人一起去给知府夫人送礼。明知众女眷登门，偏新任知府毫不避讳去见自己的妻子，与人群众一眼相中了齐家姑姑，即便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为得美人，知府直接杀了齐姑姑的夫婿。
偏齐家姑姑是个烈性，夫婿死后，她自己跟着就要抹脖子。知府气得要死，以齐家上下要挟她顺从。齐家姑姑自不相信一个知府可以这么胆大妄为，依旧从容赴死。
知府盛怒之下，带人去了齐家。
可怜齐家百年诗书之家，皆是文弱之人，知府又来的突然，齐家毫无还手之力，所有男丁被杀，女子惨得一塌糊涂。江荻祖母的嫂子，是顾秋声曾祖父之女。当日有事回娘家，还带上了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子，因此免于劫难。可齐家只剩三个妇孺了，又能怎样？
江荻的嫡亲曾祖母，做主把江荻的祖母定给次子，将齐家姐妹两个都养在家中。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项老太太道：“你那位守寡的堂姑祖母守了三年夫孝后，远嫁河间，你祖母则在及笄后嫁给你祖父。你姨祖母拖到十七岁，才由你姑祖母做媒，聘给了河间本地的乡绅。我嫁给我家老头子后，以项家少奶奶身份第一次出门，便是去顾家喝喜酒，送你姨祖母出嫁，那也是我头一回见她。”
这些对项老太太来说，是她年轻记忆中极其重要的人际关系，对江荻来说，并没什么代入感。耐心听项老太太讲了许久的古，估摸着时候，江荻这才问了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事：“那她是什么时候找老太太拓的画？”
说起那两幅画，项老太太就叹：“你祖母过世之际，第二幅画我还没画好。等我画好了，你们一家五口又要发配辽东。你爹让我把画收着，说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取。你们一家离开京城的第三日，你姨祖母就入了京。她这才知道你祖母已经过世，知道我手里有这两幅画，她哭着要我再画一副给她。可我已经没了那心境，实在画不出来。她自记事起就是和姐姐相依为命的，索画不成，便说自己拓，我不好拒绝。”
说到这，项老太太揉了揉疲倦的眉眼。
江荻看见，忙问：“老太太可是累了？要不改日再说。”
项老太太挥挥手，道：“没事，人老了，精神就这样。嗯，说到哪里来着？哦，她原本是拓你祖母那一张的，又说另外一张更好也想要。只是那一张太难拓了，她就说请画师拓。当年我自负画技，她说拓不了我不仅没觉得奇怪，还有些沾沾自喜。直到去年我听说顾家只剩你们兄妹，心里头一突，怎么就这么巧呢？上头单单只你们兄妹的正脸不在，就你们兄妹无事？可项家只是读书人家，老家伙又走了，我虽心存疑惑，却无人可说。”
直到这一回，借着女婿，借着外孙子，项老太太坚持入京。
说完这些，项老太太松了口气，人的精神就差到了极致，她最后说：“今日，我送了画给你，你呢，同你二舅舅和睦了，表面上，我就功成身退了。至于这副被拓走的画，与杀害你父母兄长的人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管了。老婆子我倒是不怕死，我那两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孙子是好的，我不能不顾他们。阿笛，莫要怪我来晚了。”
“感谢都来不及呢，怎会怪您？况且，不一定和姨祖母有关呢。”江荻宽慰着项老太太。
项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但愿是我多心了吧。还有啊，阿笛，逝者已矣，你和你阿籍两个，不管要做什么，都要以保住自己为前提，知道吗？”
江荻重重颔首，并说：“知道的，我一直这么劝小哥呢。”
项老太太满意地拍了拍江荻的手，道：“好了，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叫人进来吧。”
等到陈妈妈从后厨回来，看见的便是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江荻主要负责听，梁二太太照顾母亲，项老太太兴致勃勃地说着从前的旧事。
那些陈妈妈都不曾知道的事。
项老太太说：“阿笛，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你和你祖母这般模样的女子才是最好的。”
“嗯？”江荻有种直觉，项老太太说的不知性格。
果然，项老太太开口就歪：“你的相貌照着你祖母长的，漂亮却不打眼；又比我和你二舅母好看，让人挑不出毛病，真真再好不过的事了。你表姐阿瑟，像她娘多一些，当然，你大舅舅长得也好，所以她漂亮得就有些过了。”
见过梁瑟的江荻笑道：“嗯，表姐确实好看，不过，林安哥喜欢就好。”
听到表姐、林安哥这样的字眼，梁二太太抬眼，看了江荻一眼，却不曾说话。
项老太太那里没注意到这细节，她想起亲家母，满是不屑的表示：“你外祖母是个最看脸的，从小就偏疼阿瑟。给阿瑟找夫婿的时候，当年二甲里也有没娶亲的，她们婆媳偏偏挑中那林安，还不是因为林安好看？”
林安好看。
毋庸置疑。
棱角不是那么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儒雅有余，英气俊朗。要不然，顾籍也不会相中他做妹夫。和林安比，陆通的长相稍微有些娘，这一点，顾籍最初不是很满意；林安很上进，妻子在他那里配件，陆通则不然。陆通不颓废，但事业心也没那么重，妻子是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宝物。
再者，林安再好，江荻都没嫁成。
时至今日，顾籍早把林安和江荻分得干干净净。从前的口头婚事，也被他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差不多而已。当知道林安正在从远处买粮，欲送至辽东时，顾籍又想起来这茬了。
林安如果做妹夫，那就好了。
嗯，林安也是妹夫，表妹夫。咀嚼着表妹夫这样的字眼，顾籍心中略酸。这份酸意教从前，已经弱了许多。如果不是弱了许多，他也不会让妹妹同李家议亲了。
想到妹妹，顾籍又愁上了。
妹妹最近怎么总是叫自己进城呢？虽烦，宠妹的顾籍，依旧火速安排了一番公事，踩着落日，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