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局外人的启示

日本的考察行程大约持续十天,主要是拜访相关的上游供应商和产品调研。洪雨楠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在校的课程基本结束,工作也敲定了,因此全程陪同郝仁几人东奔西走。

距离郝仁回国的倒数第三天,洪雨楠一早在客厅等几人起床,看见隋祖禹和郝仁揉着眼睛拉开门,紧张地站起来,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雨楠。”郝仁看她怪怪的。

“郝总,那个,我想请问明天下午有没有重要的事,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请个假。”

“你是有急事吗?”郝仁关心地问。

其实,考察的行程今天过完就结束了。郝仁故意多停留两天让大家自由活动。这几天连轴转,白天考察,晚上讨论总结,大家连顿像样的大餐都没有好好吃过,常常泡面或者便利店熟食打发,是时候好好休息下。

郝仁问洪雨楠不过是出于关心,怕她出了什么急事,结果,不问还好,一问把小女生给吓到。

“没没,如果不行就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快回国了,明后天自由活动,你自行安排就好,我以为你有什么麻烦,问问需要帮忙不。”

洪雨楠松了口气,有点抱歉误会了郝仁,说道:“明天学校有个实验室挂牌揭幕仪式,请了田中耕一先生来演讲,因为他深居浅出,很少露面,我怕以后很难有这种机会了。”

“田中耕一,是那个诺贝尔化学奖的田中耕一吗?”隋祖禹前一秒还迷迷糊糊,听到这个名字陡然清醒过来。

“是的。”洪雨楠肯定地说。

“可以带我进去吗?”隋祖禹和郝仁同时恳切地问。

“唔,我去问问。”洪雨楠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帮忙了。

不一会,洪雨楠就回来了,说只是普通的揭幕演讲,不是学术研讨,不用门票,普通路人有兴趣也可以参加,就是里面的座位要优先本校的老师同学,如果没有多余的位置,可能需要站在后排。

郝仁和隋祖禹连连应承说没问题。

田中耕一是2002年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和其他获奖者在学界辉煌的简历相比,田中耕一的身份是一家国际知名化工仪器的普通职员,不是任何大学的教授,甚至没有取得过硕士博士的学位。因此,当新闻报道出田中耕一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时,整个日本学界短时间内陷入了迷茫,查遍各大高校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任何研究档案。

田中耕一的研究领域和电子行业没有太大关系,郝仁和隋祖禹单纯出于对科研人员的敬重,想要去一睹诺贝尔获奖者的风采。

昨天,几人讨论办完正事去哪里游玩,有人提议去京都大阪晃晃,有人说去原宿秋叶原买买东西。郝仁和隋祖禹都不是太有兴趣,游览嫌累,逛街嫌挤,去听听演讲倒是不错,只要洪雨楠能给翻译就行,否则听不懂打瞌睡。

活动地点在仙台市知名综合型院校东北大学,也是田中耕一的母校,从东京乘坐新干线过去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郝仁和隋祖禹跟着洪雨楠中午时分出发,到达会场差不多下午1点半,门口没有指引,没有接待,若不是洪雨楠带路,外人根本找不到。

洪雨楠说:“田中耕一先生特别低调,希望只为本校学生老师演讲,活动不要公开宣传。否则以他现在的知名度,此前媒体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采访,若是得知他出席了这样一场活动,肯定蜂拥而至,踏破门槛。只是我没想到,连个保安都没安排。”

郝仁笑笑:“田中耕一先生不是想低调,门口一堆保安不是摆明这里有重要人物出现,不如像现在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这是一个小型演示厅,大约能容纳100人左右,中间是下沉式的讲台,座位是向上阶梯状,没有着意布置,就像一个普通的公开教室。

距离活动开始还差半小时,已经有参会者陆陆续续地到达落座,果然都是学生和老师,没有媒体记者。

快到下午两点的时候,会场最后几排尚有些位置,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郝仁和隋祖禹就在最后一排靠着过道坐下来。刚才还在前面和老师同学打招呼的洪雨楠,看活动快开始了,怕两人沟通困难,也跑到最后一排,挨着郝仁坐下。

这时,一个身着灰色夹克衫的中年人从郝仁身边走过,这个人个子不高,貌不惊人,普通得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公司职员。直到他走到讲台上,和学校的领导他握手时,在座的所有人才发现,这就是2002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田中耕一先生。

掌声突然不约而同地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激烈程度似要掀翻这个小小会场的房顶。这时候,田中耕一意识到掌声是送给自己的,面色如常,始终带着谦和的微笑。

世人都喜欢屌丝逆袭的故事,2002年,当田中耕一的获奖消息爆出后,不少媒体把田中耕一写成一个底层人民取得重大科学发现的传奇故事,传入我国后,更是被渲染得十分离谱,仿佛他是因为幸运而获得的诺贝奖,而非天长日久的努力。

实际上,田中耕一毕业的大学是除东京大学、京都大学之外最富盛名的日本大学,他就职的岛津制作所也是享誉海内外的国际研究型公司,内部创新氛围浓重,这样的经历本身已经是绝大多数科研人员难以企及的,至于他没有取得硕士博士学位,在学界没有名声,很有可能是他更偏爱实用型研究,而非纯学术。

掌声停歇后,活动正式开始,主办方简单介绍了在学校内设立实验室的初衷后,便邀请田中耕一为大家寄语。

洪雨楠自己听得入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替郝仁口译。从只言片语中,郝仁听到,田中耕一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局外人,一方面他是学习电气工学专业,与化学、生化等领域完全无缘,另一方面,诺贝尔奖十有八九出自学界,而自己并不曾在象牙塔里面做过研发,也不是传统科学家资深老练的模样,让大家见笑了。

他说,对一个科研人员来说,得奖是一种幸运,但本身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是更大的幸运,就算公司领导拿管理岗位来和自己换一线科研人员的位置,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自己发明对生物大分子的质谱分析法并非是外界所说的手误操作,而是天长日久在实验室的积累,最终将自己引成功,所以,自己断然是不可能离开最接近奇迹的地方......

田中耕一的演讲大约持续了20分钟,之后是其他教授和学者的演讲,然后挂牌完成,公开活动宣布结束。后面的环节是闭门会议,仅仅少数几个学者参加,会场的大部分人就散了。

洪雨楠为郝仁几人提供的翻译服务今天就算结束了,她直接留在学校,不用跟着郝仁和隋祖禹回东京。

短暂的感谢和道别后,郝仁和隋祖禹两人坐上了回东京的新干线。这场演讲无疑给郝仁和隋祖禹很大的触动,两人做到座位上后,久久没有说话,各自回味着田中耕一演讲中所说的局外人。

局外人这个词特别意味深长,科学发展至今,各学科之间的交叉十分频繁,寻求答案的方式不再是各领域的内循环,身在局中常常跳出定式反而容易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另一方面,局外人不必害怕行业之间的壁垒,机会无处不在,完全可以试试手脚。

“局外人啊,局外人,今天我听完演讲,心里就萦绕着这么一个词。”郝仁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眼前却如空无一物一般,自顾自地感慨道。

“我们何尝不是局外人,至今没有摸到产品最核心的地方,还在外围打转,不知道要过多久,我们才能触及核心,一鸣惊人。”隋祖禹对局外人这个词的感觉,如同面对内心的渴望,却无法触及,只能隔靴搔痒一样难受。

“受得了寂寞,才享得了长远。”郝仁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喃喃地说道。

“我觉得耀华最前沿的实验室,要的就是能坐得住冷板凳的人,如果整天心猿意马,只想着扬名立我,那注定是没有办法安安心心地做基础研究的。这条路上歧途太多,一个成果的孵化,一个问题的攻克,可能要花上很多年。而且,我们现在是行业的追赶者,需要突破的技术是国外企业已经熟练运用的内容,可能做起来会让大家没有成就感,感觉拾人牙慧。”想到正在筹备的基础部件实验室,隋祖禹对人选有了一些技术之外的标准。

“科研人员需要耐心,管理者也需要耐心,如果公司不能坚定地持续投入,科研人员也是要吃饭的,不可能勒紧裤腰带做研究,我们要不断提高科研人员的待遇,让大家生活得到改善,也能感觉到公司对他们工作价值的认可。”

“是这么个道理,但给你的压力就更大了,企业不是慈善机构,总要把东西卖出去,挣到利润才有科研经费。”隋祖禹和郝仁说研发经费问题不下十次,别的主管都是和郝仁申请经费,只有隋祖禹是和郝仁说研发给公司盈利费用带来负担。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这事不用你来担心,我有我的办法,难道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信信信”,隋祖禹看郝仁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赶紧岔开话题:“其实,我感觉出国一趟,对比之下,自己的不足看得更清晰了,改进的思路也想得更明白了。”

“我也觉得收获颇丰,明天就回去了,希望下次来这里,是带着产品来给日本市场点刺激。”

“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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