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渐远去，秦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从纸包里拿出一个糍团，吃了一口，才发现团子已经凉了。
秦川抬起手，刚要把纸包扔出去，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这团子可是带肉馅的呢！二十六文说扔就扔，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将剩下的小食全填进肚子里后，他揪了揪驴耳朵，继续前行。
可刚过光福坊没多久，北面就传来了熟悉的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隆隆的鼓声，酣睡一夜的长安城再度苏醒。
数百扇厚重的坊门，也在此起彼伏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
开化坊值夜的武侯抻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出了武侯铺，可他哈欠尚未打完，便瞥到街面上有一人骑驴而来。
“王头儿，王头儿，快来！那人穿的，瞅着怎么像是副使的官袍！”
“哪呢？”
“刚过街，骑驴那个。”
“嘿，还真是！可瞧这模样不像是李副使啊！”
“难不成是……还未上任的秦副使？”
“把李副使打重伤的那个？”
“对啊！听说田县令的胳膊，也是被他砍断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权儿叫起来！咱们可不能让通化坊的孙子抢了先！”
“对了！跟后面的兄弟知会一声，别再让东门进来的客商冲撞了副使！”
“……”
望着远处幞头不断探进探出，秦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智者百密，终有一疏啊！
初次登场，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毁就毁在了这个坐骑上！
罢了！
反正拐两个弯就到金吾卫衙署了，即使丢人也不过三四个坊而已，等从赵有为那领到马，再找回面子也不迟。
想到这，秦川一夹驴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向前行去。
可走了没十步，便有三名武侯小跑上前，单膝跪地，放下手中的铁尺木棍齐声拜道：“秦副使！”
“起。”秦川强颜欢笑应了声。
待三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起身刚离去，就又有五人奔到他身前，单膝叉手道：“通化坊武侯，见过秦副使！”
“恩。”
秦川伸手虚扶一下，望着远处匆匆赶来的几个身影，心说淡定，淡定，前面也就还有两个坊，等到了春明门街，就算熬出头了。
又应付完几拨武侯，眼看街角近在咫尺，他长出了口气，赶紧揪起驴耳朵拐了出去。
可谁知毛驴刚踏上春明门街，便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秦川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心说昨晚不是喂过了么，怎么又犯起倔了？
他刚要去揪驴耳朵，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再一抬头，就见往日熙熙攘攘、客商云集的春明门街，此时竟是被百余武侯分成了两半！
这……这特么闹的是哪一出！
秦川心里一惊，连忙稳住心神，定睛瞧了过去。
只见春明门街的左侧，空出了一条通道，宽约三步，远有一坊，另一侧则挤满了看热闹的客商、使节，其中甚至还有几辆来京述职的官用马车。
就在他发愣之时，一名方脸阔嘴的武侯快步迎了过来，单膝跪地叉手道：“秦副使！”
他话音方落，那道人墙也随之矮下了一截，所有武侯齐声拜道：“秦副使！”
这时围观的人里有好事的带头起哄，很快街面上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山呼海啸中，秦川面沉似水，压低声音问向那人：“什么情况？”
武侯见他脸色不太好，急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得知副使今日上任，周围几个坊的兄弟就都赶了过来，想护着副使去衙署。”
“你管这叫几个坊？”
秦川不怒反笑试探道：“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李副使又该如何作想？”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那人一脸不忿道：“咱们万年本就是右衙所属，副使空悬这大半年，兄弟们早就被左衙欺负得够够的了！”
“所以今天一听您来了，大家伙都没怎么喊就自发聚到这，一是为了恭迎您，二也是想告诉那帮孙子，以后少特么骑在老子脖梗子上拉屎！我们有自己的副使！”
听完这番话，秦川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事，虽然办得挺糙的，但心，也就是初衷是好的，那就足够了！
他拍了拍武侯的肩膀，望着那一百多个喜形于色的面孔，沉声道：“你们今日来此给秦某捧场，来日秦某定不让你们再受半分委屈！”
“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副使但说无妨！”
那人刚还有些沮丧，可听到秦川的承诺后，脸上的失望之色一扫而空，连忙叉手应道。
秦川歪了歪身子，轻挥几下手，很是无奈道：“给人家让让路啊！”
“净街列队，圣上出行也不过如此啊！你是嫌我活得命长，还是想再换个副使啊！”
武侯会意后憨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那道人墙摆了摆手。
不过几弹指的工夫，春明门街便恢复了畅通，即便某些执意不走的看客，也在亮出的铁尺木棍下，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
秦川这才松了口气，他揪了揪驴耳朵，向最左边的小道骑了过去。
“秦副使！”
“见过秦副使！”
“……”
看着众人满怀憧憬的眼神，秦川不禁暗自嘀咕，李勇章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驴子此刻似乎也感受到周围这股热情，蠢蠢欲动了起来，开始呃啊——呃啊——叫个不停。
听着销魂的叫声，秦川甚至在某一刻生出赔车坊两贯钱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可谁成想它叫也就算了，走着走着竟是停了下来。
一边摇着脑袋，一边吼哈——吼哈——
你特么……难不成还想跟都戈似的打一套拳？
秦川与一武侯点头致意后，见那畜生还没想走的意愿，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过驴耳朵，笑眯眯咬牙切齿道：“够了啊！再不动地，老子就把你夹火烧里！”
不知是用了河北道方言的缘故，还是根植于内心上千年的恐惧被唤醒，毛驴的眼睛瞬间瞪大，嗷唠一嗓子便扬蹄驰奔了出去。
若不是秦川眼疾手快，过了崇仁坊便一把薅住它耳朵，这一蹶子说不定都能跑到春明门。
直到车坊的店家，把扣除租费的押钱递到秦川手上时，那驴子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客慢走，再来啊！”店家挥手送道。
再来？下辈子吧！
秦川撇了下嘴，快步向永兴坊赶去，可还没等他过街，就看到金吾卫衙署门外围着一大堆人！
处在正中的那人，穿着一身绿袍，幞头下还缠着白布，一个胳膊也被固定在胸前，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他越往前走，越发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赵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