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探病3

“怎么弄的?”见是秋月,赵二爷脸色一沉,摇头笑道,“必是向老太太乞求恩典不可得,撒起泼来啦。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赵二爷转谓赵士清,“这些下人的要求千奇百怪,你也不可能事事依着他!”

赵士清听他全不将家中下人当人看,话又说得不伦不类,很觉看不过眼,反唇相讥道:“老太太病重,窃以为更应该散福积德,奴仆也是人,些许要求,如不过分,还应该满足的——”

他侃侃而言,正欲拽句文雅的,忽见琪儿幽怨的眼神扫过来,忙住了口,以手抚膺敷衍,“老太太千千万万年!”

张任拈着鼠须,笑道:“善哉,清世兄一念之仁,上通于天,将来蟾宫折桂,不在话下。柏翁(赵二爷名赵如柏),成全一番吧?”

赵二爷嘬着牙花子思量:秋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脸的丫头,平时有求必应,这次求而不得,必是要求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此遭拒。

赵士清这才得空细看秋月,她本就伶俐,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更如雨打蕉叶,翠滴滴地愈加招人怜爱,于是心里更有意成全她。

他见赵二爷踌躇不语,恐其轻飘飘揭过,笑着再逼一步:“二爷纵然有心周全,只怕这丫头狮子大开口,说出不懂事的话来,二爷也答应不得,岂不连二爷的脸面一起扫了进去?我瞧还是算了,咱们且去瞧老太太吧!”

赵士清说着,恰逢张任笑脸上刀子般阴寒的眼风扫来,四目对撞,又都让了开去。

赵二爷哪受得了这话,他不耐烦地朝秋月招招手:“秋月,你日日伺候老太太,这些香火情分,老太太和我都心里有数,无论月例,还是逢年逢节的赏例,你都是头一份。你说吧,这次又要打什么秋风?一千两以下的事,我都作得主!”

秋月向赵士清敛衽施礼,又抹了一阵子泪,张任不知从哪抽出一柄木扇,倒转扇柄指着秋月说:“清兄,赵家阖门上下,除了小姐,其余女仆一概不许着裙。我说句公道话,只此一端,足见老太太不曾亏待她。”

赵士清哼了一声,不答他的话。

秋月咬着牙,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赵士清则向秋月投以鼓励的目光。赵二爷见状,不住拧眉冷笑,一边拿眼剜赵士清。

秋月终于下定决心,她快步走下台阶,转过身来正对着赵二爷,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除了赵士清这个刚穿越过来的生荒子,其余几人,包括一旁洒扫庭除的下人尽皆大惊:秋月虽是丫头,但跟着老太太,地位着实不寻常,只年节伺候老太太祭拜祖宗时,陪着老太太跪过,等闲时分,见了族长也只行常礼。

赵二爷心里一紧,肥厚的肩膀不易觉察地跟着耸动:好端端地就朝自己行大礼,待会儿必有惊天动地的话说出来!

但既然答应了,也只好挺着腰子撑持脸面。又于心不甘,于是一边闪开身子,说道“当不起”,一边下死眼盯着秋月。

他那带着威胁的刻毒眼神,可把琪儿吓了一跳,攥住了赵士清的手,赵士清反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秋月横下一条心,说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太太既然不肯慈悲成全,我只好求告你二老爷了:秋月与赵武两厢情愿,请二老爷成全!”

赵二爷如遭雷亟,红彤彤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彷如一具被抽干了血的僵尸!张任、琪儿和在场其余人等,也都变了脸色。

赵士清却不明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之常。在清代,秋月这种将近二十左右的“老姑娘”要嫁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要求也实在称不上过分,怎么众人都是这副死了老子娘的神色?

赵士清按捺住心中好奇,伸手去扶秋月。秋月显然是立志要为自己争一争,娇小的身躯伏地磕头,赵士清这大男人竟而扶之不起!

赵士清转向赵二爷,打个哈哈,尴尬一笑:“二老爷,这要求,似乎并不过逾。嘿嘿,我索性再讨个情,秋月出阁子,甭说一千两,就一百两的银子也决然用不到,您松松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打发她的了……”赵二爷只是不语,脸色愈发晦暗。

便在此时,“哐当”一声,门外进来一个铁塔般的汉子,齐老五和另一个门子齐齐阻拦,哪拦得住?

齐老五早上在赵二爷跟前没得脸,此时又守不住门,叫喊一声“赵武”,抄起门杠便去拌那汉子。

原来这就是赵武!赵士清“小心”的话尚未出口,那汉子背后似乎长眼,夺过棍子,双手使劲,“嘿”地一声,碗口粗的门杠应声而折,随后朝齐老五只一脚,交档踢着。

齐老五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众人闻到一阵屎尿骚气,原来齐老五吃这一下,竟失禁了!

赵武雄赳赳走到秋月身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转向秋月说道:“苦了你了!女人脸皮薄,这事不该你向太太老爷启齿的!”秋月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地上,背上一起一伏,为了怕惊着屋里的老太太,死死地捂着嘴,不敢放声,赵武则自顾自地抚慰秋月,竟全未将赵老爷等人瞧在眼里!

“好汉子!”赵士清拊掌称赞。

琪儿连踩赵士清的脚,奈何赵士清见了这等好汉,一心只要成全这桩姻缘,当即说道:“怎么样,二老爷,秋月已卖身于赵家,赵武也是赵家厮仆,她二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添的不一样还是赵家香火?您就成全了他们吧。”

看着眼前的情形,张任眼睛一扫,朝院内其余仆人喝道:“愣什么,快抬了齐老五,你们也一起滚出去罢!”

无关人等走出院外,赵二爷冷笑一声,却不是冲赵武,而是盯着赵士清冷冷问道:“怎么,这贱妮子也把你迷住了,这样子替她讨情?你难道不知道赵家的难处么?”

赵士清自然不肯想让,昂头说道:“赵家豪富,有何难处?我也略知大清律,即便是家主,也例无阻挡厮仆成亲的道理。”

“这么说,”赵二爷的声音干涩嘶哑,犹如枯木,“你是非要与赵家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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