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蛰伏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但李柔倩依稀猜到了三分,只好点头道:“也好,就依二叔的意思。”对于李谡如,她自小就听周围的人传说二叔的武功剑法如何如何厉害。她从小到大、直到三个月前才在父兄的叮咛嘱托下去拜见传说中的武林传奇人物李谡如,请他出山,平定祸国殃民的海陵王一党。她出身皇室,但终究有些事是从来都不知道的。她只听说,当年二叔在开封城和宋国武林的绝顶高手龙门千浪一战之后受了内伤,不得不隐居黑水城外的剑庐疗伤。十多年来不问世事,逍遥方外。她还记得那天初次见到二叔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早晨,花间草间微有露水,晨光已经布满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李柔倩悄悄潜伏在剑庐已经三天三夜的时光了,他担心请不动二叔出山将会酿成国中四分五裂的险恶局势。临走前,病榻上的父皇曾说起自己的孪生兄弟李谡如生性高傲,父皇语重心长地这样说道:“由于你二叔未能荣登九五至尊而一直耿耿于怀,其实上天也是非常不公平的。你二叔不论文才武略,样样都在我之上,只是因为我比他早出生,若不是碍于朝中重臣的情面,我早就退位让贤了。你二叔他为了国家安宁,不给敌国以可趁之机,十六岁那年毅然远走他方,拜师学艺。三十七岁那年回到国中,提出要创建‘一品堂’收容和招募天下武功、智谋一流之士,为国家开疆拓土刺杀政敌。我一直深感内疚,自然一力应允。你二叔乃天纵奇才,不到三年时间,‘一品堂’威震天下,每一次任务都能圆满完成,顺理成章地成为心想朝廷为之依靠的左膀右臂。如今日渐强大的金国要西夏太子到燕京去做质子,海陵王趁势大肆收买人心、铲除异己,公然反对太子,使我国人心背散。这就是金国朝廷所要达到的目的。能够收拾这个局面的人就只有你二叔,我相信他见了你一定会出山的。”说罢又见亲笔所书的诏书交给李柔倩。

李柔倩伏身在花丛间,观看这个从未谋面的二叔面对日出练剑。一套剑法练毕,只听李谡如冷漠而不乏威严的语气响起,眼见二叔李谡如明明在五六丈外,可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他就在耳边轻轻地说话。“你还不出来吗?”

李柔倩只好依言跳出花丛,说明来意,只见朝霞的映照之下,白发披肩的二叔双肩一阵轻轻地颤抖,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李柔倩生怕二叔没有听清楚又将来意说了一遍,并把父皇李乾承的诏书交给李谡如。

李柔倩始终低着头,但心中终究充满了好奇,她一直很想见识见识人们传说中的武林传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风采。她悄悄抬起眼,那一眼所看到的情景她这一生都不能忘记得了的。她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一张流着泪的脸,老泪纵横,究竟是什么样莫大的悲伤使得这样一个老人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忽然觉得二叔离自己既是那么远,又是这么近,远得只可遥望而无法触碰,近得就在咫尺间却如远隔一在天涯、一在海角,想要触摸他的悲伤却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无情地阻隔开来,可是却又不得不悲伤着他的悲伤,毕竟二人之间有血缘的纽带。李柔倩伸出了手,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只听二叔李谡如冷声说:“小青龙,他就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仿佛怀疑李柔倩说的那些关于国中安危的话。

李柔倩茫茫然地应道:“是真的,父皇的诏书也说得很清楚。他的真的要图谋发动政变,废了太子哥哥。”李柔倩自然知道二叔李谡如说的“小青龙”是谁。据说海陵王幼年时候,终日脸上挂着两管鼻涕,于是就有了这个称号。因为这一点,常常遭受皇室其他兄弟姐妹的嘲弄。

那幅天青色的诏书在二叔李谡如的手中化为一阵青烟,二叔的语气也同青烟一般虚无飘忽。“号称‘帝王之师’那个宗王师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李柔倩也听人说起过,宗王师此人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却如千里马伏枥,辗转于各个国家,希望得到重用,但总是徒劳无功。那一年流落江湖来到西夏国时遇到二叔,二叔李谡如慧眼识英雄将他引荐入“一品堂”,为创下日后“一品堂”的赫赫威名劳精伤神,愈发得到二叔李谡如的青睐和重用。“一品堂”创建到第五个年头时,破格提拔为“一品堂”第二堂主,和李谡如平起平坐。“一品堂”倾巢而出,在江湖上绞杀“天下归心盟”并彻底瓦解“天下归心盟”势力这件事就是宗王师的杰作。李柔倩想到这儿,他断定二叔和宗王师之间一定有很深的仇怨,只好沉吟着道:“他,当然活着。”

李谡如又厉声问道:“那么,‘一品堂’又怎么样了?”

李柔倩心想“一品堂”是二叔这一生最大的心血,他始终挂念着“一品堂”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于是说道:“‘一品堂’现在的势力很大,几乎在每一个国家都设立了秘密的分舵。只是——”李柔倩不敢再往下说。

李谡如沉声道:“只是‘一品堂’现在已经沦为小青龙登上皇帝宝座的一个杀人工具,你是不是要这样说?”

李谡如的目光锋利如刀,紧盯着李柔倩的眼睛,李柔倩心里不禁一慌,口中连连道:“对,对,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二叔缜密的心思和敏捷的思维。只听李谡如又解释道:“如果不是‘一品堂’这股势力沦于乱臣贼子之手,皇兄他怎么能会想到世间还有我这样一个兄弟呢?当年我创建‘一品堂’,一来是为国家做些不能再光天化日之下做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巩固每一代皇帝的地位,所以‘一品堂’直接由当政的皇帝一人掌控,堂主只是受命行事而已。”

既然二叔李谡如提到了父皇,而且语气中对父皇有很多的不满,李柔倩自然是要辩解几句,她柔声说:“父皇一直叨念着二叔,我临行前他还对我说他对不起二叔,希望二叔海涵,不要记挂在心上。”

李谡如目光陡然一冷,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如果他还以为我对皇帝宝座耿耿于怀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他的目光显得很散漫。

李柔倩不解地道:“父皇究竟做错了什么,二叔能否告知?我一定会竭力劝阻父皇的。”

李谡如冷冷一笑,“但愿你说的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很难相信你这句话的诚意。这一些,现在都应经不重要了。你知道为什么要隐居剑庐吗?如今天下北有女真金国、宋国占据中原大地、西南有大理段氏和吐蕃王朝、我们党项人建立西夏据有西北之地,哪个国家不想开疆拓土?即使没有太大的野心也该想想办法怎样才能自保,国家有那么多的事,我会因为一点内伤就退隐江湖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听李谡如如此一说,李柔倩心下一动,暗忖,“二叔的话,真的有几分道理,以他为国为民的热血之心,他绝不会轻易退出‘一品堂’。难道他是又不得已的苦衷?”口中也值得坦白道:“二叔这一说,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李谡如笑了一笑,“当年我不知道宗王师在一举摧毁‘天下归心盟’之后动的手脚,我率领弟子赶赴开封城,前脚一走,宗王师就在后头大动干戈将我留下的亲信弟子赶尽杀绝。待我回到西夏国的时候,‘一品堂’早已易帜改旗了,而他依旧做他的‘第二堂主’,我这个第一堂主却只是个傀儡。宗王师这一切的举动,如果没有极强的靠山,他敢这么大动作吗?”

李柔倩听到这里颤声道:“二叔的意思是宗王师在父皇的授意下才如此做的吗?”

李谡如的眼中又露出了悲伤之色,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又那么大的权力令宗王师背叛我?我一回到黑水城就有亲信弟子冒死告诉我说皇兄要将我赶出‘一品堂’,我知道‘一品堂’的势力已经扩张到可以威胁到皇帝宝座的地步,而我,他又一直认为我对帝位耿耿于怀,他最怕的应该就是我会以‘一品堂’的势力向他发起挑战。”

李柔倩语声颤抖,她实在想不明白父皇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我——”

李谡如摆摆手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你不必再说。皇兄是一个可以同患难、不可共富贵的人,我早就看透了他,现在他出了大乱子,呵,终于又想起了我这个弟弟。当年我被逼无奈只好昭告天下江湖因为受了极重的内伤不得不退出‘一品堂’,宗王师这狗贼机会讨好帝王的欢心,极力撺掇皇兄对我赶尽杀绝。皇兄听信狗贼的妖言将我削职为民,对外却还要说是我图谋不轨、有背叛之心——”李谡如一声长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柔倩眼中泪光涟涟,“我代父皇向二叔赔罪,方今之时,国家处在多事之秋,希望二叔暂时抛开个人恩怨,以国家大事为重。助太子哥哥夺取帝位,届时,二叔要什么封赏都行。”

李谡如一跺脚恨声道:“如果你以为我此番出山是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赏赐的话,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一生一无家室,二无子嗣,华屋美宅、良田千顷对我有什么用。实话告诉你,我只是要亲手灭了宗王师那六亲不认的贼子。”

李柔倩俯身拜倒,“我代父皇由衷地感谢你。”

李谡如的语气又忽然转得冰冷,“多说无益,首要之事就是夺取‘珍珠衫’。只要有此宝物在手,金国必会不敢妄动。我们争取时间铲平海陵王的势力,拥护修善登基。”

李谡如说的居然和李柔倩的想法一模一样,李柔倩心下大喜,原来这个二叔人已退出江湖,心却还时刻关注着江湖上的风吹草动。说道:“就依二叔的意思来办。据江湖传言,‘珍珠衫’在昔年辽国南院大王萧乾坤座下四大护法的手中,这些人都出现在红花集。”李柔倩望着二叔的眼睛,只见他的眸子里升腾起一层很复杂的光。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红花集。由于时间紧迫,李柔倩根本没有来得及向父兄复命,连夜赶出黑水城。她的踪迹早就被海陵王得悉,所以一路之上,受到无数次狙杀和拦截。至于二叔李谡如当时分手后去了哪里,李柔倩不方便询问,也就只好作罢。

此刻李柔倩皱眉想到,“莫非,莫非二叔说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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