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僧

何以堪猜得准。

祁溶等一行人不仅身在域州,还就在元宅旁边的驿站住下,便于观察宅中人的一举一动。

风逸收回锐利的目光,关了驿站的窗户,怒道:“元宅这几日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围得跟个铁通似的。”

那扇窗户正对着元宅,建在阁楼上。

戎灼和熊得壮推门进了房间,二人的脸黑得如同抹了锅底灰,穿得破衣烂衫,头发犹如鸡窝。

这几日他们化身成乞丐,蹲在域州府衙前敲碗。

裴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江锁安全,看到二人扮相,叹为观止地抽了一口冷气,顿觉生活不易。

江锁掀起茶碗盖吹了吹,问道:“探出什么消息了吗?”

“域州城中死人无数,要饭的比比皆是,为了口吃的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一提起这域州知府就是一片骂声。”

熊得壮渴极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继续说:“可我一细问知府为何招骂,他们也说不清楚所以然,无非是不给饱饭、不为民做主,再往深了问,就再说不清楚。”

他说完,放下了茶碗,碗的边沿留下了几个黑色的手指印。

江锁也放下了茶碗,垂眸擦拭桌子,边想边道:“知府既与山匪蛇鼠一窝,那我们便引蛇出洞。”

“如何出洞?”

戎灼黑着脸问。

他生怕江锁想出比扮演乞丐更损的招儿。

“去趟教坊司。”

江锁沉吟片刻,道:“把我们攻破狼毫山的消息散播出去,王军还在山脚发现了军火库,数量惊人。”

戎灼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为何是教坊司?”

自知道江锁是女子之后,戎灼看见女的就心悸,尤其看到女人笑时,就浮现出江锁那张乖巧好看又神鬼莫测的脸。

他宁愿继续要饭,也不愿进青楼。

“教坊司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在里面寻欢买醉,若要将一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那么这个地方,非教坊司莫属。”

江锁有些乏了,打了个呵欠,往椅子上一躺。

“我不去!”

戎灼喉间几度滚动,看向祁溶:“殿下为何不去?”

祁溶一直未开口说话,现在突然被点名,当即摇头道:“家有悍妻,力不从心。”

“我去我去。”

风逸救兄弟于水火,帮戎灼两肋插刀:“只是去一趟教坊司,花费可是不小哇。”

熊得壮正用热帕子捂脸,当即扯下帕子道:“有我在,那银子都不算事儿!教坊司,我熊二陪你!谁叫我们断袖情深?”

戎灼震惊脸:“断什么东西?”

熊得壮一把搭在戎灼的肩上,拉着他回屋洗澡,边走边聊:“我跟你说啊,这个断袖情深就是兄弟之间肝胆相照的意思……”

风逸望着两个远走的背影,怔怔问道:“断袖是兄弟情深……吗?”

江锁蹭地站了起来,淡然道:“今夜且到这里,有事明日再议。”

说完,拉着祁溶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缓步走在驿站的廊道上。

夜已深,各个房间都关门闭户,还传来响亮的呼噜声。

江锁抬头望着祁溶,笑道:“教坊司这种地方,太子殿下倒是不陌生啊。”

祁溶听懂了江锁话中的意思,她是把“家有悍妻,力不从心”听进去了,便笑道:“叔父在东市开了祁都最大的教坊司,年少时曾去教坊司赏过乐,如此而已。”

江锁暗暗咬牙,面上却笑得温柔:“赏过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赏过。”

祁溶揉着她的脑袋,笑说:“茶不错。”

江锁:“……”

果然不出三日,山匪被剿的消息遍布域州城,就连要饭的也在讨论此事。

熊得壮的煽动力极强,把山匪如何混账、太子如何仁义编成了儿歌,传遍大街小巷。

元柳和何以堪在第四日从元府出发去了感通寺。

“感通寺?”

江锁挑眉一笑:“那是念映柔的埋骨之地。”

房间里烧着热水,紫砂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冒出腾腾热气。

风逸饮了一口茶,点头道:“我带念姑娘的骨灰回感通寺的。”

祁溶不解道:“我一直不解,她的骨灰为何会到感通寺?”

江锁熄了火,往茶杯里斟茶,道:“她曾在感通寺短暂停留,而后一直辗转在不同教坊司、青楼间,被买家挑来选去。当时我想着,既是骨灰,便让她回归佛门清净之地吧,来世投胎好人家。”

“那日我抱着姑娘的骨灰盒,被一个小和尚拦在了外面,没能进到寺里。”

风逸回忆道:“他说什么佛度有缘人,让我把东西交给他,就行了。”

江锁沉默半晌,转头对祁溶道:“我想去佛寺一观,想必此地另有玄机。”

“我都被拦在外边了,江公……子又如何去得?”

风逸差点又说成“江公公”了。

他捂住嘴,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习惯。

江锁捧着茶杯暖手:“你是男子,还抱着骨灰盒,那和尚不让你进去,倒也说得过去。若我扮成女子,说是到寺中求姻缘,他想拒绝都难。”

祁溶听了,低眸看着江锁,有些不满:“你的姻缘不就坐在你面前吗?”

江锁狡黠一笑:“佛度有缘人,度不了我这号魔头。”

祁溶道:“我得陪着,你找不到路怎么办?”

江锁想了想,道:“风逸陪我。”

风逸点头,如实道:“我方向感好。”

江锁望着风逸,话锋一转:“要男扮女装,你做我丫鬟。”

风逸:“……”

他欲哭无泪:“我方向感好……个屁。”

祁溶点了下江锁的鼻子,凝视着她的双眼道:“江公子,我给你做丫鬟。”

江锁面露难色:“哪有你这么高的丫鬟?”

祁溶道:“……”

他个头确实高了些,引人注目,让人生疑。

罢了。

他说:“那惑心得跟你。”

金蛇惑心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祁溶的袖里探出头,看了一眼江锁,又溜回袖中。

祁溶心疼道:“看把孩子吓得。”

“换衣服去吧。”

江锁淡淡对风逸道,语气不容置疑。

风逸叹息,如丧考妣。

半柱香功夫

江锁换了一身粉色散花绿叶裙,青丝披肩,更显肤色白腻。

一双圆眼乖巧勾人,神色甚是无辜,并未故作娇媚,却娇媚入骨。

这是她第一次以女装示人,祁溶的心骤然停了半拍。

风逸也换了一身红装,还未走进屋便踩在了裙摆上,“哎哟”一声,摔在门槛前。

江锁上下打量,鸡蛋里挑了根骨头:“挺好,我都认不出了。就是壮了些。”

风逸:“……”

他走得磕磕绊绊,一路来到感通寺,几乎走得同手同脚。

原本从驿站到感通寺只需一炷香时间,因为他,足足花了两炷香时间。

江锁走得唉声叹气,这要是真出了事,也不知道谁救谁。

感通寺位于闹市,却安静得犹如置身山林,加上被积雪覆盖,残破的红墙在银装素裹中若隐若现。

古槐树生长在园内,开得枝叶繁盛,枯枝钻出了墙头。

江锁远远在门口站着,盯着古槐树出神。

青衣小僧匆匆从粗大的槐树杆旁绕出,笑盈盈朝江锁二人走来。

“上次带走念姑娘骨灰的正是他。”

风逸双唇未动,从喉间发出气声,拿玉骨扇遮住半张脸。

青衣小僧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愣是没认出男扮女装的风逸来,笑道:“施主是从外地远道而来吧?不知道这寺院不见香客?”

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怕惊动佛祖。

江锁恭敬地俯身还礼,轻声道:“小师父说得没错,我从祁都来,听说感通寺香火最灵,想在佛祖面前求一段姻缘,还望小师父成全。”

行完礼后,她抬起头,青衣小僧见到眼前这张漂亮的脸时,竟愣了片刻,缓缓道:“既是姻缘,自当由佛祖成全,小僧不过红尘引路人。姑娘请——”

风逸正准备敛裙而行。

青衣小僧伸手拦下:“这位姑娘就请在寺外稍候片刻。”

江锁在风逸开口前,抢答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是个可怜人。刚出生便又聋又哑,爹娘在路上捡到,于心不忍,便养于府中。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为自己,更是想为她求得一个好归宿。”

小僧看了风逸一眼,行礼道:“是了。二位里面请。”

江锁与风逸跟在青衣小僧的后面,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不似修行之人那样挺拔。

等绕过了槐树,她举目四望,只见到槐树染雪的枯枝张牙舞爪地蔓延在院中,却不见佛像与香火。

江锁微微起疑,笑道:“感通寺还真是名不虚传,佛像不设正堂,真是要香客们好找。”

小僧转过头来,也是一脸微笑,道:“本寺从未有过佛像。”

江锁心下一沉,自知方才说话说出了漏洞:感通寺若无佛像,她又去哪里听说感通寺香火最灵?

正在犹疑如何回答时,一只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江锁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全无,软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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