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爷结结实实跪下了...

这几日中, 二人也确实是好起来的样子。

裴观下了衙就回来,还似原来一样, 时常带些街市上的点心回来给家人, 也少去同僚的聚会。

他本就少去,闹出“撞到墙”的事儿,同僚们自动将他归于高学士那一类中, 每有人想请他时。

高学士这位愚兄就要开口:“不要害他。”

反是去了好几回高学士家中吃茶,高学士虽怕老婆,可他是打崇州跟到京城来的, 也是最早被景元帝亲点入翰林院的。

裴观到他家去吃茶,认识了崇州一系的文人。

高学士说:“你娶了崇州姑娘,那就是崇州女婿, 那边吃的辣, 姑娘家的性子也辣, 切记小受大走, 小受大走!”

裴观哑口无言,他万没想到能从高学士的嘴里听到这句,事妻子如事父母。

“此乃良言。”高学士问他,“上一个教你的法子,你用了没有?”

一看裴观的模样就知没有,高学士啧啧两声,连连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 但大丈夫能屈能伸。”

裴观去了两回, 再到殿前翰林议事时, 景元帝留下他多问了两句, 最后闲谈:“你去高瞻家里喝茶了?”

裴观虽知道景元帝多疑,也禁不住心中微凛:“是, 高学士教导我要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

景元帝哈哈大笑,连偏殿中等候的大臣们都听到了。

原来景元帝见着林大有就笑,这会儿见着林大有的女婿怎么也笑,这一家真是圣眷不衰啊。

裴三夫人下了死令,让陈长胜一瞧见六少爷要去那不正经的地方,就回来告诉她。

“要紧的不是那种地方,是同那些人混得久了,他便将这事看轻了。”不把这个当什么大事,那就只会越来越过分。

看儿子果然老老实实,裴三夫人心中气才平,这事要不抹平,她怎么能把阿宝带回家去省亲?

阿宝这几日没空搭理裴观,她忙得脚不沾地,裴珠出阁是大日子,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明日便是吉期,才刚入夜,阿宝就提着食盒去了裴珠院中。

裴府三天前就处处挂灯结彩,裴珠这院落里种的都是各色香藤,虽有香气,但要到冬日才结出红果,春天反而无花。

裴三夫人特意吩咐搬来几株盆栽花树,海棠春杏开得正好。绿藤上又贴上喜字,连窗外芭蕉都挂了红绸。

说得王氏直笑:“好,就听七妹妹的,饶了芭蕉。”

阿宝先在房中绕了一圈,看到处处妥当,这才打开食盒子:“把这个喝了。”

“怎么要我喝这个?”裴珠一闻就知是安神汤。

阿宝道:“不光要喝药,还要给你点安神香。你今儿睡足了,明天才有力气,成亲一天,跟上山打虎也没甚分别。”

裴珠玉手掩口,笑得眉目生辉:“什么呀?”

“你可别不信,明儿天不亮你就得起来,梳头娘子要来给你绞面,修眉,上头,涂粉。”光是这几样,就能坐断人的脖子。

换上喜服之后,就是等娘家的亲戚们过来串屋子,说吉利话。

“我那会儿京城里都没亲戚,只有我爹相熟的朋友同僚们,我都看得眼前发花。”阿宝唬她,“你就算算家里多少人?外头相熟的夫人得来多少人?”

这许多亲戚朋友,午膳就在裴家办。

阿宝跟大嫂王氏一起料理的,六妹妹和八妹妹虽能干,可她们俩都是未嫁的姑娘,明天全都要陪裴珠坐在喜房里。阿宝长叹:“我方损失两员大将!”

王氏直笑:“还有二弟妹三弟妹在呢,她们俩各自管一摊,七妹妹的婚事保管办得热热闹闹的。”

就因要热闹,才请了这许多人,每家的女眷来了,都要看看新娘子。

裴珠这个身子骨,要是里睡不足,怎么支撑得住。

“明儿你想歇是歇不了的,男方家里还不知要请多少亲戚,只有开宴那一会儿你能清净清净。”

裴珠光听就已经累了,她小口小口喝着汤药。

荼白送上清水给她漱口,阿宝陪着裴珠躺到床上,裴珠问她:“那你呢?你成亲前天夜里,睡着了没有?”

阿宝想起自己成亲前一夜,她不仅没喝药,还睡得很香甜。

裴珠听她不答就知她睡得实,轻笑一声:“你可真是,这样的大事,你竟不慌。”裴珠心里还是有些怕,明儿这时辰,她就不在自己家了。

心头止不住翻腾,等药效起了,这才呼息平稳,渐渐睡了过去。

阿宝悄悄下床,对荼白和竹月道:“你们也赶紧睡,明儿要忙的事多着呢!”

裴珠闭上眼睛的时候,阿宝就在身边。

阿宝给梳头娘子包了个大红封,让她慢点上头:“先让她吃个早饭。”

这一顿可得吃实在了,中午晚上几乎都没东西可吃。

“粥汤少喝些,吃两个糖水元宝蛋罢。”这是厨房特意做了送来的,红枣蜜枣加两颗蛋,出阁的新娘子得吃这一碗。

裴珠连连摇头:“我平日一个都吃不了,怎么能吃下两个,一个成不成?”再怎么说好事成双,她也不能干咽两颗蛋。

阿宝道:“你这一天,也就这一碗,得撑到夜里呢。”

裴珠实在是吃不下去,就搁在一边慢慢吃着,等整套妆齐了,那两颗元宝蛋总算吃下肚。

跟着便是亲戚们来来往往,裴瑶裴珂在裴珠身边伴着她。裴瑶轻问:“七妹妹若有什么,直管告诉我。”

两姐妹也穿戴齐整,大大方方坐在喜房中,任由亲戚朋友家的夫人们看。

这是家里的长辈安排的,两姐妹到这会儿还没定下亲事。

果然有人问:“那两位姑娘是行几?可曾定下亲事?”

知道底细的亲戚便道:“原是有亲的,可前头那两家瞧着裴家有那么一点不顺心,就急巴巴的来退亲。”

“可不是,谁能想到,如今这样呢?”

细细碎碎的话传到裴珂耳中,她想低下头去,裴瑶轻声对妹妹道:“把头抬起来。”她们堂堂正正的,何须怕人闲言碎语。

王氏进喜房瞧过一眼,欢欢喜喜回去禀报徐氏:“母亲料得对,果有好些人在问。”以六妹妹八妹妹的品貌,说不准很快就能办喜事了。

等许家来接亲,裴珠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了。

上花轿时拜别母亲兄长嫂嫂,得喜娘搀扶她,她才能站得起来。

心里头想,怪道连阿宝都说这是上山打虎,又悄悄同她说,最累的在最后。

裴珠支撑着坐到花轿上,进了许家门,又被人引着往堂前拜天地,到这会儿她已经微喘。两边喜娘是见惯了这场面的,都是闺阁千金,新娘子的脚步一慢,就知道她累。

半扶半搀送进了喜房。

贺妈妈看这样子,悄悄找到白茭:“我看,新娘子累着了。”

白茭再把这话学给少爷听,许知远听了:“那怎么成?好在咱家亲戚少,关上门让她歇一歇。”

裴珠坐在喜帐内,按说得牢牢坐定了才好,可许知远的丫头来道:“婢子银朱给少夫人请安。”

说着请安,结结实实磕了头。

“少爷说,把人都清出去了,少夫人想睡就睡一会儿。”

荼白拉着银朱的手往屋外头去:“妹妹,少爷当真这么说?”她有些不敢信,哪有这样的?这是不是姑爷的房里人,会不会是来弄舌的?

银朱扑哧笑了:“姐姐,在咱们家,可没人敢说谎话。”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

荼白听了,顿觉十分有理,她心疼裴珠的身子,进去道:“姑娘,外头人真都走了,你要不就躺下来歇一歇?”

裴珠知道该坐着,可她实在是累得受不住了。闻言点了点头,盖头不能揭开,喜服也不能脱,就这么和衣躺在喜枕上。

这一睡就睡到了宴散,许知远不许人打扰,就真无人来打扰。

贺妈妈还来送过一次饭,荼白刚想进门把裴珠叫起来,贺妈妈赶紧拦她:“让少夫人好好睡,她必是累着了。”

那么娇怯怯的人,受这一天累,哪能撑得住。

“咱们家亲戚不多,前头宴一散,少爷就过来了,到时再挑盖头也成。”

裴珠自来觉轻,她就没有睡得这么实过,耳边明明听到动静,可眼睛就是睁不开,心里还想,难道是昨儿的安神药喝得太多了?

许知远走进喜房,看帐中一团红影,他抬手制止丫头们,声音压得极低:“别吵。”

荼白竹月互换个眼色,这……盖头还没挑开呢!

许知远眼睛直盯着红影,伸出手来,银朱一把将金杆塞到他手上。

就见许知远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喜帐前,他几乎是跪在了踏脚上,用金秤杆挑开了裴珠脸上的红盖头。

裴珠终于睁开眼,迷迷蒙蒙间,看不清眼前是谁。她今儿是见人就要笑的,勾着唇角露出个笑意来。

听见耳边轻响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响动,裴珠又阖上眼睛睡去。

荼白竹月伸头一看,姑爷结结实实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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