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桑长离誓言鹤红花 清漪女情定瑶夷山(上)

次日午后,桑洛再来至清漪家院门外。

见门关着,便伸手轻叩木门。

稍时门开,却是清漪。

见门外是他,忙伸手又要关门。

桑洛手上使力,她一时又关不上,只得对他道:“你以后、别来了!”

“你的脚怎样了?姥姥责罚你了吗?”桑洛轻声道。

清漪摇摇头,低头只道:“昨天谢谢你。”

又道:“姥姥她、不许你我见面,你还是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桑洛直望着她,轻声道:“那你呢?你、可愿见我吗?”

清漪抬眼默然望了他一回,复又低头道:“不愿……”

桑洛听得这声,不觉失神,清漪便将门合了。

桑洛在门外默然立了一回,方转身回转。

此后几日,桑洛只每日在家练剑、早间去学里授业、午间回转后亦不出门、只在家里读写,有时帮桑远照护花苑,亦不再去清漪家探望。

偶尔在街上碰到她时,她远远地便避了开去,也并不见面。

转眼半月过去,惊蛰来至,春耕忙碌,学里学生们皆告了假,桑洛早间便也在家了。

天气也渐渐和暖,已然换了春日薄衫。

桑洛穿了件青色长衫出来,腰间亦束一条青色宽带。

桑远见了他,倒有些诧异,道:“怎地忽然瘦得这样?哪里不舒服吗?”

“冬天穿得厚些,如今换了薄衫,爹看得尚不习惯罢了。”桑洛只笑道。

“每日练剑,不可松懈,保养身体最是要紧。”桑远点点头道。

“理会得。”桑洛道。

便提了剑自在院中演练一回。

午间无事,想起前日街上曾遇袁伯,约自己前去小酌。

便趁着阳光,去往村西袁伯处。

进得院来,袁伯正在制作陶坯,便让他在旁等候,待手中这个制完,方才起身。

对桑洛道:“今日晴和,这般好天,不可辜负,你且待一会儿,我去取好酒来。”

说着便自进了屋中。

桑洛四处闲看一回,却见南墙下那株矮木已然盛开了两朵花来,艳红如火、跃跃欲燃。

袁伯取了酒壶并杯盏,复来至院中,置于小桌之上,对桑洛道:“坐吧。”

说着自坐了,桑洛便也在旁坐下。

两人举杯对盏,已喝了一杯。

“如何?此酒我可藏了有些年数了。”袁伯道。

桑洛看那酒色极是清冽,未入口时,只闻一股淡淡幽香,及饮下时,只觉一缕酒香缠绵不尽,确是好酒,道:“这酒、倒甚是难得。”

“若非好酒,怎特特地叫了你来?”袁伯笑道,说着起身又至屋内,不一时取出两样点心来,一盘茉莉糕、一盘却是杏仁。

“这酒也好配杏仁吗?”桑洛道。

“你试试便知。”袁伯道,“只是不可多吃。”

桑洛便捡了一颗苦杏仁,放入口中,只觉一缕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与方才之幽香杂陈一处,其香固是清醇如醉,其苦其涩却亦绵绵如丝,两处纠缠、难解难分。

“如何?”袁伯笑道。

“果然、甚是特别。”桑洛只微微笑道。

“如今你当识得这番滋味了。”袁伯亦微微点头道。

桑洛闻言、心有所动,自斟一杯,默默饮下,其香如醉、而其涩难歇。

袁伯自怀中取出一个漆木小盒,只得五寸大小,将盒盖打开来,里面躺着一颗墨黑的珠子,黯淡无光,看来甚是普通。

然而袁伯将它贴身收藏,看那小盒亦是陈旧,怕已有些年数了,想来当非寻常之物。

袁伯默看一回,蹙眉不语。

又轻轻合上盒盖,将盒子递与桑洛,道:“这个,便与了你吧。”

桑洛接过,惑然不解,道:“这是何物?”

“这是鹤红花的种子。”袁伯道。

“便是那南墙下艳红之花吗?”桑洛道。

袁伯立起身来,缓缓走至鹤红花前,桑洛亦随他走至墙下。

墙下两朵鹤红花并头齐开,烈烈如荼。

袁伯默看一回,缓声道:“鹤红花开时,艳红如火,且能得千年不衰。然而,世上又有几人种得?”

“家父也爱种些花草,世上之物皆略有所闻,只是这鹤红花却是少见,竟不曾听过。”桑洛道。

“人间能有几人真心?既无真心,怎有此花?”袁伯叹道。

“这是为何?”桑洛奇道。

袁伯望了望他手中木盒,道:“你可知这鹤红花该如何种得?”

“并不知晓。”桑洛摇摇头道。

袁伯仍望向那艳红之花,道:“要种这鹤红花,须以一男一女之血涂抹于种子之外,那种子自会将之吸入,待血迹浸入,将种子埋入土中,并将这二人之血分瓶埋入,这花种呼吸之间,自与那二人血液交汇,使之常鲜不枯。”

“此花竟要如此种植?真是奇闻!”桑洛惊道。

“这有何奇?”袁伯道,“真正奇的却是,这男女二人必是真心相许,生死相依,若非如此,不过白白浪费一颗种子罢了。”

桑洛忽闻此言,再看那盒中种子,心中大震。

“那鹤红花发芽之后,尚需养护,我今日将这养护之法,亦教予你。”袁伯又道。

桑洛便凝神听他说来。

“此花喜阳不喜阴,喜干燥,不可过湿,这些倒是寻常。”袁伯道,“只是发芽之后,须于次年将二人之血取出,涂于花根之上,重新培好,第三年亦如此,如此三年之后,方得长成。既长成,它便坚韧易活,只需普通养护即可。照护得当,自可保得千年艳红。”

说罢,对桑洛道:“你可记下了吗?”

桑洛点点头,对他一揖,道:“都记下了,多谢相告。”

望了望南墙之花,道:“此花是你所种吗?”

袁伯笑了笑,摇摇头道:“我的一颗,如今在你手中,我这一生,只是虚度罢了。”

桑洛茫然不解,道:“那此花是……?”

“这是我的一位至交所种。”袁伯道,“少年时我与他游侠四方,自在逍遥,偶有奇缘,一人得了一颗这鹤红花种子。他在关外觅得佳偶,种下了这株鹤红花,可惜……”

“可惜?”桑洛道。

袁伯长叹一声,方道:“那年我们在关外遭人伏击,他未能逃得,我亦重伤昏迷,幸得他人相救,保得性命。我将他尸身送回之时,他妻子已然有孕,……”顿了顿,方道:“一家三口,都去了……”

桑洛亦不觉心中感叹,道:“难得他们如此相待……”

袁伯侧头望向桑洛,缓声道:“这种子一百年方结得一颗,如今我只得这一颗,你可不要辜负了它。”

桑洛默然望着手中之珠,半晌,对袁伯道:“既将它托付桑洛,桑洛必不负你,亦定不会负它!”

袁伯点点头,道:“此事非易,只看你们的缘法了。”

二人复坐回桌前,举杯对饮。

桑洛不免问道:“袁伯当年如此潇洒,今日怎甘于此荒村之中?”

袁伯眉间忧色现出,叹道:“那次重伤之后,其实,已不能舞刀弄剑了。”

桑洛闻言亦黯然无语。

袁伯复又笑道:“此间远离人世纷扰,正是我之所愿,况有此美酒,有何不乐?”

说罢,自饮一杯。

桑洛亦举杯相陪。

于是二人说些闲话,一壶酒罢,桑洛自回转家中。

晚间饭后,桑洛心有所思,便离了家门,往村东走去。

到得清漪家院外,亦不去叩门,只隐在那墙外树下,默然而立。

然而屋内寂然无声,并无人语,亦不闻琴声。

看看屋内灯火皆暗去,方才回转家门。

桑远见他回来,道:“怎地如此晚归?”

“去得远了些,是以有些晚了。”桑洛道。

“还道你有什么事,无事便好,以后别这么晚了。”桑远道。

“是。”桑洛点头道。

桑远便进屋自歇下。

桑洛进得自己屋内,点上灯盏,坐于案前,默默思量一回,袖中取出长笛,悠然吹出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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