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02 章

清河六月,艳阳高照。

商贩摊,卖猪肉的大娘转过身,靠着摊位架,跟隔壁卖花伞的年轻娘子说,“前日里王哥喝醉了酒,把媳妇给打了,那媳妇气不过,竟把王哥儿从木楼上推了下去,好是心狠。”

那年轻娘子倒是个软性子,伸了伸脖子,事儿不落在她身上,脸上反倒显得害怕:“她不怕被休了吗?”

“你瞧着看,等王哥醒了,他媳妇指定鞍前马后伺候,连连告饶,求他切莫休了她。”

年轻娘子问了句:“既如此,为何还要那气不过?”

话说到此处,清河第一富商,穆家的婆子前来采买,大娘瞧着生意来了,不再同年轻娘子说话。她打量这婆子,一身精布做的衣裳,头发簪起,光溜得没毛。她搓了搓手,掀开挡住虫蝇的白纱布,“这位妈妈要几斤?”

“八斤。”

大娘应了声,翻手掀起肉来,大刀咣咣两下,把肉砍成片,一边儿,她打眼瞧:“听闻穆家四姑娘要嫁与知州府的公子了?”

这大娘话密,旁的人家,她三言两语便能将事儿打听来,穆家高门大户,他们寻常商贩比不上,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来采买的婆子,她忍不住问了问。

那采买婆子一听这话,嘴一瘪,大娘眼睛转了转,便说:“少见妈妈来,给您送二两。”

倒是会来事。

这一来一回,采买婆子张了张嘴:“主人家的事,我们怎能置喙?不过是听个闲话罢了。”

“四姑娘前日当街冲撞了知州府公子的事,谁人不知,如今娘子还以为四姑娘能嫁给知州府的公子,做少夫人吗?”

“你瞧我,前头刚听人说过,转头便忘了。倒让妈妈见笑了。”

说罢,采买婆子拿上采买物便要回府。离开摊位前,忽地想起什么来,脚步顿住,朝着旁边那位年轻娘子说了一句话:“你方才问那句话,我老婆子仗着年纪大,给你一句答复。为了争一口气!再不好,不过是如我老婆子一般入高门贵府混一口饭吃罢了。纵是孤身,为奴为婢,也好过在拳脚下当人家的夫人。”

那年轻娘子愣了一愣,只是婆子说完便走了。大娘哼笑了声,颇为不耻:“你且听一听便罢了,像她这般为奴为婢又有什么好?”

孟妈妈上街采买,无意间与那商贩说了几句话。临走时,她瞧见站在一旁的年轻娘子,看她年纪小,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回来时,厨房的老邓已经催促了:“你今儿怎么这么慢。”

孟妈妈说:“与人多说了几句,耽误时间。”

老邓没时间与她多说,连忙腾开一个位置:“快!将那肉剁了!”

孟妈妈没耽误事,撸起袖子来,便开干。

这边,热油泼进去,锅里溅起油花。

老邓说:“老爷出去忙生意,有三日未曾回来。自四姑娘冲撞了知州府的公子,夫人便食不下咽,厨房送过去的吃食,多数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今日老爷回府,这不,夫人有了主心骨,便吩咐厨房多做了些菜。”

二人一言一呵,加上厨房其余人相帮,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菜准备齐全了。

前头有小厮跑进来报:“老爷回来了。”

老邓扭头吩咐厨房的其余人:“上菜!”

这头,清河第一富户的家主穆云富,还未吃上一口热菜,他的正氏娘子秦月音便哭天抹泪地朝他扑上来:“老爷,快管管四娘罢!这泼皮姑娘,竟不知天高地厚,在城中纵马,冲撞了知州府的公子!”

这知州大人多年来唯得一子,对其宝贝的紧。

再加上知州大人愿与穆家结亲一事,人尽皆知。事出之后,秦月音不敢耽搁,生怕伤了两家和气,便带人去知州府致歉。

谁知,袁家并未让他们进门,随口将人打发了。

这几日,穆云富不在家中,她自个儿拿不住主意,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当下,家中主君回来了,秦月音急着往穆云富眼前凑,脸上的急切是半点都不藏。

穆云富瞧她这模样,低头,拂了拂衣袖。

秦月音看他这作派,心里在冒火,可面上端的是一个当家主母的识大体和贤良淑德,她咬紧牙关,缓和声色∶“老爷,我知您素日勤于家业,但此时,还是四娘的事最为要紧。毕竟开罪知州大人,不是小事。”

穆云富冷声砸了她一声:“若袁家公子伤了,便叫四娘折一条腿去赔礼道歉!”

此话一出,秦月音俯下身子,眼一瞪。揪着帕子的手捏紧,一用力,眼底便挤出几滴泪来:“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有四娘这一个女儿,您!您怎舍得让她折一条腿去,若是如此,我下半辈子也不活了!”

穆云富抬眼瞧,冷笑了声:“你也知道开罪袁知州不是小事,那怎得?纵得四娘不知天高地厚开罪袁知州时你不想此事是大事,如今我说要赔上四娘一条腿你倒心疼起来,分的清事情轻重缓急?”

秦月音愣了愣,装作没听懂他的话。

“老爷是要四娘的命,也要我的命!老爷你从来只疼惜三娘,何曾正眼瞧过四娘?如今四娘惹出祸端,我若不心疼她,谁又会疼她?”

穆云富听她不愿把事情挑明,将水混作一摊,不分是非,胡言乱语,只会哭哭啼啼,争风吃醋。脸上顿时生了怒意,“你个蠢妇,自作主张!白白赔上了我穆家女儿,便宜了那姓袁的!”

秦月音哭天抹泪,委屈不已∶“老爷,您平日里偏心罗姨娘母女便罢,可如今,您竟如此冤枉我们母女?”

秦月音这一闹,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可怜,可悲。

就这出戏,翠暖实实在在地在落云轩上演了一番。她声音拔尖,没两下又哭哭啼啼,柳澄看见,忍不住笑。凑巧,她的眸光看向卧于软榻,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子。

近来,她没什么胃口,便睡了许久。夏日炎热,她卧在软榻上,不一会儿额角便出了汗,连同发丝沾连着。她手握一柄团扇,轻轻摇着,柳叶眉下一双桃花眼懒懒耷拉,鼻头圆润,嘴角缓缓勾,又时不时抬眼瞥一眼翠暖。

翠暖马不停蹄地赶来唱戏,无非就是知道她家三姑娘与四姑娘向来不合,从而讨她家三姑娘一个欢心。

可如今,依柳澄看,翠暖这马屁是拍错了!

四姑娘跋扈已非一日两日之事,她家三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往日的穆三知道穆四闯了祸,自然露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马不停蹄地赶着前厅看笑话。

但自从上次,穆三与穆四在宅院中拌嘴打斗,以致穆三失足落了水。之后,她再醒来,没找穆四算账,反而息事宁人。性子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整日在穆二公子的书阁中读书,再也不与穆四争抢些什么了。

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翠暖心眼实在,看不出差别。但她柳澄心里却疑惑很久了。不过,穆三不会水,落水之后,她在卧榻上足足躺了半月有余才醒过来。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不就不再想那些身外之物以及虚名了吗?这样一想,柳澄便明了许多。

说罢,翠暖瞧着穆三姑娘,挑着桃花眼问:“姑娘,您可要去老太太跟前为四姑娘讨个法子。”

明着说是讨个法子,暗着说不就是去老太太那儿告四姑娘一状?她们一味挑唆,只当这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又怎知秦月音在这其中的算计?

穆三想明白,面上却不动声色,找了个由头拒了,“我想去看看阿娘。”

翠暖疑惑地看向柳澄,柳澄递了一个眼色给她。随即说:“奴婢这就为姑娘梳洗打扮。”

柳澄找钗的功夫,翠暖跟上来:“我如今是越来越摸不准咱们姑娘的心思了。她从前不是最恨四姑娘压她一头?如今,四姑娘摔了跟头,不去添一把柴,岂不是可惜了。”

“你别管那么多,照顾好咱们姑娘便是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两个婢子的声音,穆三一边儿听,一边儿瞧着铜镜中女孩儿的脸,又无端想起方才做的前世之梦。

她临死之前,已与萧逸琅恩断义绝。原以为他会将她还至穆家,或恨她入骨,直接扔去乱葬岗。

谁知,他竟不顾文武百官的请旨,全了她最后的体面,留下一丝仁义,将她葬入皇陵。

“到底,是朕的结发妻子。她糊涂,朕不能再糊涂。”

文武百官闻言皆称:“皇上仁善,我等敬佩。”

穆滟斐化作一缕魂魄,走不出如同牢笼一般,困住她一生的皇宫。她站在承乾殿前,听着他那一句“她糊涂,朕不能再糊涂”,再听着文武百官对他的朝贺,只余冷笑。

只不过,如今的她已不能再做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

萧逸琅从前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平衡被打破,他不断选秀,扩充后宫,既为了制衡朝政,也是真心多情。没多久,他那后宫便被一帮争风吃醋的女人搞得乌烟瘴气。

萧逸琅不愿管,任由她们闹。结果,他的嫡长子竟被他的宠妃谋害至死。

从那之后,后宫再无所出,原先的皇子接连夭折,活不过五岁。

就在萧逸琅为子嗣头疼之时,朝中局势也不安稳,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逐渐引得民间怨声载道。

还未到而立之年,萧逸琅的头发便已变得花白,像是一个垂暮老人。许是到了颓败之际的缘故,竟让日理万机的他又念起她,为她办了一场法事超度。

她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免想,这便是他用尽心机得到权利及地位之后的下场吗?

随后,先帝亲封的镇北王将军萧钰峙率二十万精兵剑指上林京,朝中大臣皆阵脚大乱。

穆滟斐才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萧钰峙回来,是反了。

也是来杀萧逸琅的。

萧逸琅乃昭德皇后所出,昭德皇后早逝,继后登位,圣上便将他过继给继后抚养。不多久,萧钰峙出生,继后偏疼自己的幼子,对萧逸琅百般疏远,因此,引起萧逸琅的嫉恨。

不仅如此,圣上亦偏爱幼子,甚至为萧钰峙动了废除萧逸琅太子之位的心思,以致萧逸琅格外忌惮,多次对萧钰峙暗下杀手。

奈何萧钰峙心系边关百姓,无心权斗。

穆滟斐怎么也没想到,最终,便是这样一个一生为忠为义,凭着一己之身保家卫国的光明磊落的皇家少年,带着二十万精兵,剑指上林京,血染皇宫,夺了萧逸琅的性命。

史官说他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彻底击溃萧逸琅,夺回原本他该有的一切。

但穆滟斐不信,凭萧钰峙的本事,若一早便有夺权的心思,当年便会利用先帝与太后对他的宠爱而上位,伺机废了太子。而不是守着边关,夺回了同顺帝在位时失守的七座城池。

至于,他为何变了?

为何要回来取萧逸琅的性命。

穆滟斐还未想明白,便瞧见萧钰峙带人去了皇陵,亲手掀了她的棺材盖!

倏然,穆滟斐只觉自己被翻了个,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一切在她眼前都变得朦胧起来,她开始被笼在一个白雾里,分不清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而她只要一想到她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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