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命灯燃、大潮起

八月十八,余杭城有两件事最为惹人注目。

第一件事。

中秋佳节,少不了各种诗会雅集,文人才子一展才华,必有不少佳作问世,这几天正是众人品鉴之时。

而在全城的各个酒楼茶馆中,文人士子们谈论的却都是同一篇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江宁第一才子宁逸,八月十五当晚,在丰乐楼写下一篇《水调歌头》,独擅胜场。

等在场的众人回过神来,那人却已不知去处。

一时间各种流言都冒了出来。

有人说自己就是丹阳郡人,从未听说过什么第一才子宁逸。

也有人说此人确是江宁才子,自己与之相交莫逆。

还有人说此人并非江宁县人,而是吴郡吴县人。

此外,还有人传出他当时念与秦风姑娘的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见到云就联想到她华艳的衣裳,见到花就联想到她艳丽的容貌,春风吹拂栏杆,露珠润泽花色更浓。

余杭文坛宗师钱书泽点评道:“此句语语浓艳,字字流葩。”

随即有人感叹道,此为残句,未见全诗,甚憾也!

总之,在各式传言与议论之中,宁逸此人变得越发玄妙莫测了起来。

第二件事。

八月十八,是流传千年的钱塘江观潮节。

钱塘大潮,天下四绝之首。每年八月,钱江涌潮最盛,潮头可达数米。海潮来时,声如雷鸣,排山倒海,如万马奔腾,蔚为壮观。尤其中秋前后,文人宾客蜂拥而至,争睹钱江潮的奇观,盛况空前。

而且,关于大潮,还有一个有关仙人的传说。

据说二百年前,钱塘县有一女子,名李星阑,本为孤儿,被一道姑收为养女,亲自教导她修行之事,然其资质愚钝,欲求仙而不得,修道十年始终为凡人之躯,道姑每年八月都会带她至钱塘江观潮,彼时魔族南下,道姑亦在此劫中殒命,李星阑悲痛欲绝,但她不过凡人之躯,如何报仇?

又逢八月,李星阑背着道姑留下的铁剑,坐观钱塘潮,看着大江潮意,师父教诲犹在耳畔,拼死抵抗只为徒儿能获一线生机,不觉已泪流满面,李星阑一朝悟道。

潮来尚布衣凡躯,潮去已登临陆地神仙境。

是岁,李星阑年十六。

其时魔族肆虐,江南大地满目疮痍、生灵涂炭,李星阑背负铁剑为师报仇,只一战即破敌一万三千甲,因其身负青铁长剑,得号铁剑仙。神州百姓无不受其鼓舞,纷纷投袂而起。

二十年后,大周建立,天下一统,一百年之乱世宣告终结。

因此,每年八月十八,除了文人士子和八方游客,修士和武夫亦来观潮,期望能领略些许这钱塘潮意,破境登道。

观钱塘秋潮,海宁县盐官镇东南的一段海塘为最佳地点,这里的潮势最盛,且以齐列一线为特色,有“海宁宝塔一线潮”的美誉。

今日,这里已聚集了很多人,有身穿书生长衫的文客,坐在华贵马车中的达官贵人,也有身背各种兵器的武夫和修士。

谢珉书亦在其中,她身穿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上披着翠水薄烟纱。丫鬟柳儿则侍立在身后。

在二人不远处,有三位儒生打扮的人,正在谈论那江宁第一才子宁逸的一篇词和一句诗,三人似是在争论那篇词,和那句诗究竟哪个更为高绝,有两人都支持词的水平更高,谈至兴起,其中一个儒生还合着水调歌头的曲子,将这词唱了一遍。

而认为那诗更好的儒生,明显处于下风,只能不断重复:“可惜这诗只是残句,若是全诗出世,必能名传千古!”

另一个道:“泳之,我看你不是觉得这诗好,而是觉得那秦花魁漂亮罢。”

字为泳之的儒生反驳道:“秦风姑娘是漂亮,但此诗清新飘逸,浑然天成,毫无造作之痕,的确是极好的。”

三人的争论被谢珉书一字不落地听去,她想起了那夜宁长逸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云想衣裳花想容……

——宁逸?送给一个青楼娼妓?

谢珉书眯起眼睛,但随即便摇了摇头。

而一旁的柳儿,觉得自家小姐有一瞬,浑身似乎发出凌厉的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周围的几名修士,似乎也有所觉察,目光纷纷朝这边看来。

那剑意立刻便消失不见,让这几名修士有些拿不准,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无心带着宁长逸来到一处破旧庭院,院中杂草丛生,看上去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二人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下。

“姑姑,”宁长逸道,“余杭太守今天就要点燃命灯?”

无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头向上望去,宁长逸也仰头看天。

天空布满乌云,有一只鸟飞速掠过。

“不确定,”无心道,“但城中气运已开始动了。”

也或许是今天的天气太过阴沉压抑,宁长逸感到了些许不安。

“木剑给我。”无心道。

宁长逸将木剑递给了姑姑。

无心接过,将其置于左手掌心,右手则不断变换着手势。

随即,木剑竟竖直悬于她的掌上,并散发出淡淡的紫光。

然后宁长逸就看到木剑从剑柄处,开始出现一道道复杂精密的纹路,似是某种神妙的法阵。

那纹路由剑柄向上蔓延,宛如在红砖墙上极速生长的藤蔓,当纹路布满木剑的时候,紫光也达到最盛,继而便消失不见。

无心把木剑还给宁长逸,道:

“我不在之时,便由此剑护你周全。”

宁长逸握紧木剑,点了点头,他刚要开口说话,无心却陡然抬头。

她凝视着天空,语气严肃道:

“琉璃塔的禁制已经解开了。”

宁长逸闻言,也学着姑姑抬头望天,但除了厚重的云层什么都看不到。

无心站起身,嘱咐道,“我已在四周布下阵法,无论如何不要走出这间院子。”

宁长逸看着姑姑离开。

“你且在这里等候,我去去便回。”

宋府。

宋楚壁坐在厅堂之中,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杯刚接触嘴边,他便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茶水洒了一地,上好的秘瓷茶杯也碎成了六片。

宋府门口,那看门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哈欠,他也在抬头望天。

“呵。”

他笑了一声,神情似有不屑。

长乐琉璃塔,八重禁制皆被解除。

自建成之后,这是它第一次以真容示人。

塔身开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塔下,守塔奴睁开了眼,他抬头看向天空,嘴角向上翘起。

起初是压抑着的笑,后来变成大笑,最后则是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重见天日了。

钱塘江上,潮头初临,天边闪现出一条横贯江面的白练。

所有人都在望着那将起的大潮。

谢珉书此刻却在抬头望天。

随后她将目光望向某个方位,像是看到了什么。

……

命灯燃,大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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