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仲抬头望着气色，天空被铅云所覆，半日内想来会有甘霖落地。
夏日多雨，在潮湿温热的南方尤其明显，这里的民众早已习惯三天一小雨的日子。估算一下时间，郭子仲出了府门朝城内走去。
“赏花车的时候见。”他临走时是这样对女儿说的。
他的目的地是城西一条小巷，那里有一所不大的花店，主人就是阮吉。郭子颐背着一顶笠帽，在逐渐黯淡的天空下穿过红石城，靠近这间不起眼的房子。
鞋底踏在城西的道路上，泛起阵阵尘土，在他身后留下显眼的痕迹。红石城毕竟是由港口扩建而成的新兴城市，基础设施尚未完全，只有城主府附近才铺设石板路。
郭子仲抬眼眼扫过两侧的门脸，城西是小市民与手工业者的区域，混乱、困顿却不可或缺，他们才是构成城市的主体。缓步向前，兜中的双手不见动作，心中默默回忆前些天那个老花农的事情。
阮吉的今年已经五十有六，比大哥还要年长一些，所以郭子仲对他持有最基本的尊重。他的武魂据说是一柄短锄，侍弄土地是一把好手，家境也算殷实。因为年纪大了，便将地里的庄稼改为花卉，没想到受城主所喜，生活反而逐渐滋润起来。
老花农平日与郭家少有来往，郭子仲认识他只因为红石城太小了，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全城都会知道。而阮吉之前反常的态度，令他有些不解。
他看着明显已经很久没清扫过的门庭，缓缓伸出手，离门又近了些。
撩起门帘，郭子仲下意识又把手放下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在脸上围上一条布巾，魂力在身周撑起一面屏障，将灰尘与蚊蝇阻挡在外。
门框发出暗哑的呻吟，家教极好的郭子仲本不会做出踩门槛的事，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忽略这些细节。
屋内弥漫着泥土与植物腐烂的腥气，即便其中最耐活的花草，枝叶也已完全枯萎。有蚂蚁在叶片表面爬行，地板上还有另一排脚印，一切都表明这里已很久都没人打理。
……
“谢谢大人！”
阮吉捧着一个不大的布袋，几乎喜极而泣。里面的内容与郭子仲用来哄闺女的完全一样，都是对植物生长有特效的粉末。
“有了这个，我终于可以……终于可以……”
两滴浑浊的泪从阮吉一张老脸上流淌而下，反常的态度令郭子仲十分不解。两人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因此他问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有这么夸张吗？沈万四哪怕为了名声也不可能把你如何，感觉好像我救了你的命一样。还有你说终于什么？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没什么！都是我在胡言乱语。”阮吉明显有一瞬间的慌乱，匆匆向他施礼后向外走去，临出门前回过头道：
“您如果真的想去，一定要叫上我。”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仿佛用上了全身力气，见郭子仲脸色如常，丢下最后一句便转身离去：
“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魂师。”
……
桌上摆着一张草纸，边缘不齐，好像是从账本上撕扯而下，这也是屋子里最新鲜的物品。郭子仲大概能猜到纸的主人是谁，也能猜到他想要谁发现这张纸。
他没有任何犹豫，借着窗户投进昏暗的光线，阅读起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
字不多，总共不到两行，他却读了三分钟有余。郭子仲可以想象写出这些字的手该如何颤抖，与阮吉深陷的眼窝和不健康的脸色合而为一。
内容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那伙人相当危险，让他千万不要去，让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郭子仲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几个月来找他换取肥料的人似乎比往常要多。
“呵，想占完我的便宜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容易啊，老阮……”
草纸放在手中揉搓几下，便被魂力化为粉尘，最后洒进一个空花盆。
外面已经有点点雨丝，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郭子仲将笠帽戴到头顶，走时没有沿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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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一声脆响，是郭晔手中刻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您说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老师，满脸都是震惊。
“我说他已经不在学院了你听不懂吗？！”
尔火的声音不大，却能从话中听出怒意，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得意弟子发火。
郭晔默默将刻刀拾起，继续被中断的工作，他准备今年尝试冲击二级魂导师，因此必须全部掌握一级标准核心。做出的成果未必会用于自己身上，若有意出售，学院会以市面八成的价格收购。
就这样不声不响，一个傍晚便过去了。除刻刀划过金属的声音外，十一区听不到半句人言，宛若鬼域。当天色彻底黑下来时，郭晔完成了他的作品。
“一级的推进核心？还不错，就是输出功率大了点。”尔火似乎忘记了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将核心端在掌心检查着。“你似乎总喜欢大功率的东西啊。”
“可能是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吧。”
郭晔说了个尔火听不懂的笑话，他也不太明白为何会如此。之前自己单纯使用武魂战斗时，对于魂力如同守财奴般节省，不愿浪费一丝一毫，但放在魂导器上完全变了样子。
和几天前的大乱斗无关，这种现象似乎一开始就有。
“这东西，”尔火将核心放在灯光下把玩一阵后还给郭晔。“你是打算卖掉还是自己留着，如果卖掉我建议你做出完整的魂导器，这样利润更高些。”
贩卖军火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暴利行业，自从万年前某宗门靠卖暗器发家后，在大陆便开了个不好的头，虽然暗器被魂导器取缔，但传统却被保留下来。有人形容魂导师手中握着刻刀时，指间流淌的都是金币，这绝非虚言。
“……还是留下吧。”
郭晔想起发生在树林中的追击战，自己若有一件魂导推进器在手，梁冀几人只能盯着他的尾焰发呆。灵镜铠虽然也能起到类似效果，但以攻击的方式进行加速，就好像用金砖砸倒对手，无论如何都是亏本买卖。
自从那一晚过后，邪幻月的气焰减少了很多，郭晔偶尔在走廊中遇到他甚至还会点点头，但这胖子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自己。
邪幻月确实心怀忐忑，这件事发挥起来可大可小，曹氏兄妹都是现成的目击证人。如果郭晔找周漪甚至杜维伦告上一状，他肯定要吃苦头，严重的话可能被取消核心弟子身份。
但郭晔好像忘了这事一般，每次遇到他时甚至不见表情变化，这种感觉令邪幻月十分难受，好像头顶悬着刀子一般。
有时他都想干脆自首算了。
梁冀如同变成透明人，一天下来说话次数与罗睺有得一拼。比起郭晔，邪幻月对他的厌恶程度可能更大一些，在班长有意的排挤下，他在二班彻底成为边缘人物。
但梁冀似乎并不在意，他似乎彻底放弃了人际交往，每天在宿舍不知神神秘秘弄些什么。
郭晔不认识奇牙，但对这张脸有些印象。这家伙彻底怕了自己，但似乎对罗睺的恐惧更甚，对此郭晔没有询问，罗睺也没主动解释过。
“等到你成为二级魂导师，就可以尝试非标准核心了。”
尔火装作不经意间提了一句，顿时引起郭晔的兴趣。非标准核心主要指不存在于通用书籍，由强大魂导师自己创作出的作品，应用面相对狭窄很多，例如霍雨浩的魂导弩。
他的灵镜铠某种程度也属于此类。
“二级就可以吗老师？我听说大部分人接触非标准核心都在四级或以上。”
“那是大部分人，你作为我的学生怎么可能按大部分人的标准？”尔火不屑地哼了一声，摇摇头道：“帆宇那个学生的事我听说了，你总不能差太多，不然我见了他都没面子。”
郭晔哑然，霍雨浩本就不如何光辉的形象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既然成了别人家孩子，记恨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既然你在刚成为魂导师时候就能做出组合魂导器，说明有这方面天赋，不利用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说到这个话题，不务正业的魂导师算是来了精神，大马金刀地坐在铁箱子上侃侃而谈：“那些只会做标准魂导器而没有自己创新的，最多只能算魂导工匠，魂导师的名号他们还配不上……”
郭晔盯着老师说话时的嘴，试图找出他新镶的假牙。
仿佛被学生的目光所刺激，尔火渐渐止住话头，被魂导牙刷打坏的牙龈似乎在隐隐作痛。没想到郭晔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耿学长到底去哪了？”
猝不及防下，尔火的呼吸一滞，动作变得极为缓慢。沉默再次出现在两人之间，郭晔有些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氛，起身便要提出告辞。
“他去了一个可以得到平等对待的地方；一个可以实现理想的地方；一个可以尽情研究魂导器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后郭晔悚然一惊，刚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下了。等到尔火把话说完，即便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他也能猜到那个地方究竟是何处。
诚然，魂导系在史莱克的地位相当尴尬，但也是大陆三国最先进的研究场所之一。唯一能在这方面稳压学院的只有那个地方，不属于三国的地方……
“您……他……”
郭晔膛目结舌，嘴长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
“很惊讶对吗？”尔火挽起衣袖，露出下面隐藏的魂导器。轻轻一按，一股力场扩散到整个实验区，将其与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如果我说，我在那个地方也有自己的人脉，你会不会更加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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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量并不巨大，却压得郭晔喘不过气。他战栗着打量这位教了他一年的老师，此时的尔火看上去是那样陌生。
郭晔无比缅怀几分钟前的一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肯定不会问这个问题。让耿千山自生自灭去吧，现在的老师好像要用魂导炮炸死自己。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魂师有魂师的圈子，魂导师也有属于自己的交际网。有时按职业划分的群体要比地域国别等纯粹得多，不用考虑立场、血亲等复杂问题。”
尔火说话的语气突然变了，不再是平时使用的北方口音，变成郭晔从未听过的风格。
“虽然我是土生土长的天魂帝国人，毕业于史莱克的魂导内院，但也不耽误我去别的地方长长见识，对吧。”
“我并非毕业后直接在学院入职，如果你看到我的履历，会发现有几年的空白。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游遍了大陆，最后在日月帝国落脚。”
“黄朝是我见过天赋最好的学生之一，丝毫不亚于你，可惜他不是我的专属学生。对于内院的扯蛋操作，我虽然十分不满，但也只能限于不满。”
说到这里，尔火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至于耿千山……这孩子性格和你不同，他有些过于偏激，一旦走进死胡同便很难出来，所以……”
“所以您把他送到那个地方？他家里人知道吗？”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地交谈，郭晔也不再隐藏心中所想，即便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你可能不信，我一开始也想阻止他。”尔火苦笑道：“但直到几天后他依旧是这个态度，说明并不只是一时冲动。至于家庭方面，耿千山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强大的魂师，到他这一代才算有了起色，所以他完全能做自己的主。”
“我替耿千山办了手续，又利用自己的人脉把他介绍到那边。两位院长和帆宇都不知道这件事，他的理由是家里有急事，至于是什么事只有老天知道。”
“您……您就这样告诉我了？”
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郭晔发出提问，没想到尔火居然乐了，大手一挥道：
“我这人还没找到老婆，但看人的本事自认还不差。如果你是一门心思扑在学院里那种学生，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
郭晔想了想，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或许有先入为主的原因，自己来到史莱克也有一年，但要说归属感，不用和霍雨浩这种的相比，就连其他同学都要比他强。但尔火居然也是类似态度，令他不由得有些诧异。
“至于这魂导器单纯是隔音之用，你老师虽然说不上下作，也不想被人暗地里摆一道。想在史莱克混到一个位置，除自身条件优厚，身世也得足够清白，除非你前一条可以将后面的完全掩盖过去。”
“并且这还关系到耿千山，他此时应该尚未走出天魂帝国，史莱克的学生前往日月的学院，这是大事。”
“我明白了。”郭晔长出口气，尔火能将这些事告诉自己，已是相当信任的表现。
或许，他将来会需要这层关系也说不定。
“您放心，这些话出了门我就会烂在肚里，做梦都不会说出来。”
临走时郭晔再次想起一件事，转头问道：“您知道有能抵御极致属性的魂导器吗？”
“极致属性？你想说极致之冰吧，确实有这样的魂导器，但绝不是现在的你能做出来的。”
尔火似乎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毕竟霍雨浩实在太出名了。他背着两手，踩着满地零件转了几圈，最终道：“你明天早点过来，我可以给你看几个大致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