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港的风景总是秀丽的，当海风从南方吹起，带来红海的咸腥与湿气。郭晔蹲在桅杆上远眺，面对视野尽头那一片蓝色，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海。
与云家的桨帆船和日常的平底货船不同，逐浪号虽显得小巧，却是货真价实的双桅帆船。前两者在内海航行畅通无阻，远离陆地后只需一个风暴就可能倾覆。
船头摆着一把交椅，椅腿被钉死在甲板上，随着海面波动上下摇曳。这种晃动会让初临大海的人感到眩晕，但郭子颐就安稳地坐在上面，眼皮都没有睁开。
可能觉得蹲在杆子上看海鸟没什么意思，郭晔牵着缆绳从桅杆上溜下。来到父亲旁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椅子旁边有根好几米长的钓竿，和用来装鱼的水桶。
“爸！你今天是出来钓鱼的？”
郭子颐用手抹了把脸，幅度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把鱼竿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小点声，别把鱼吓跑了。”
郭晔一时气结，伸手想打落他的鱼竿，没想到父亲突然来了精神。一个挺身坐起后双臂向上挑动，鱼线划过优美的轨迹飞到船上，末端连接着一卷破烂的帆布。
“可惜，这次又不是鱼。”
郭子颐叹息一声将鱼钩重新甩回海里，看得郭晔直翻白眼，召出金丝藤后走到船舷旁扔下，不一会便捆住一条两尺长的大鱼。
他将这条白鱼示威似的扔在甲板上，郭子颐摇摇头道：“你年纪小还不懂，钓鱼要的就是这种乐趣，如果用武魂的话，几天时间我就能把近海这片鱼全部毒到翻肚子，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招来渔民的怨恨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您钓了这么多年最后只能收获垃圾的原因？”
郭晔没有相信父亲的说辞，一句话就怼了回去。他似乎对这条鱼没有太大兴致，看着它在甲板上卖力地扑腾，顺手拎起尾巴又扔回去了。
大鱼打出一朵浪花瞬间消失不见，估计这辈子是不会回到海面上了，只留下甲板上一片水渍。
郭子颐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儿子的言论，因为郭晔说的是实话。他自出生起便在红石城长大，后来迷上钓鱼这项活动，但几十年下来收获寥寥无几，海里的垃圾反而钓上来不少。
家里对他这项爱好虽未表示反对，但也从不支持。按郭子仲的说法，三弟如果能成为封号斗罗，一直钓下去说不定能解决近海污染问题。
“少宗主就别再难为你父亲了，平时在家被老太爷管得比较死，他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难得这次出来肯定要玩得尽兴。”
杨岳鸣从船舱中探出半个身子，望着这对父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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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号的目的地是南海一座火山岛，岛屿不小，但只在有限的几张海图上标出，关于这座岛的信息还是云家提供的，有偿。
因为帝国并不重视海洋。
无名岛只有几百号人，其中有大陆上的逃犯，海盗偶尔也会将这里作为落脚地。至于土生土长的岛民，虽人数不算太多，却是最团结的群体，他们的武力自然也是最强悍的。
黄昏时节，郭子颐的到来打破了岛上的平衡，其实不消说他，杨岳鸣放在这里也能横扫一片。岛屿北面是常年海风吹拂形成的沙滩，当郭晔踩碎礁石上一块海牡蛎时，看到岛民们用警惕的眼神远远望着自己。
“不要理他们，这些人和我们的目标无关。”
杨岳鸣登岸后朝领头的岛民瞪了一眼，他们便缩回自己的区域。看着那一片火山岩垒砌的洞窟，郭晔有些不解地问道：
“听说这岛上火山并未完全沉寂，他们不怕被埋在下面吗？”
郭子颐随手捡起一只海螺，正逗弄里面的寄居蟹，听到儿子的问题将其抛在沙滩上，拍拍他的肩膀道：
“虽然说起来有些残酷，但这些人的命并不怎么值钱，他们自己也这样认为。当初他们的祖辈选择在这里落户，很大程度上因为大陆已经没有容身之所，所以这是一群被放逐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有心思考虑火山喷发的问题，如果我们的生活规划是用年来算，他们就是按月、按天、按小时，每多活过一年就是赚的。”
郭晔点点头，这种生活方式距他有些遥远，如今真的见到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
“无需对他们表示同情，”父亲指着插在高处的一根木杠道：“这些人从传统意义上都不是好人，除捕鱼打猎外，平时都以收集海浪带来的垃圾为生。遇到风暴是他们最高兴的，因为大海可能会为他们送上一艘沉船。”
木杠上绑着一具骨架，上面的肉已经被来往海鸟分食干净，一只海鸥站在光溜溜的头骨表面，和沙滩上那些毫无分别。
“他们很少会内斗，因为岛上脆弱的人口经不起内耗，你猜这骨头会是什么人的？”
黑洞洞的眼眶对着郭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死人正看着自己。
“宗主说的没错。”杨岳鸣踢开一块鹅卵石，惊起大片的海鸟。“他们虽然不是正经的海盗，但手里的人命官司绝不会少，为了彻底掌握那些资源，他们对于船上的落难者绝不会放过。”
“云家居然允许这种人的存在？”郭晔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呢？少宗主若是有那个闲心，大可以把他们都抓起来，作为逃户送到官府，或者说沈万四手里，但我觉得他不会乐意接收这些人。”
杨岳鸣嘿嘿笑道，仿佛郭晔讲了个笑话。
郭晔闹了个大红脸，知道自己的言论有些可笑，旁边的父亲解释道：“如果认真来说，一个是距离太远，逐浪号的速度在帆船中属于一流，这样也花了几天时间才到。岛上除石头以外其资源少得可怜，云家要这么偏僻的小岛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并且，这些人的存在对他们是有用的。”
“有用？”郭晔糊涂了。
对自己的儿子，郭子颐向来都很有耐心。“这里是东南方航路的一处落脚点，如果有人替他们维护自然再好不过，并且岛民们平时也不出海，对云家的航道没有任何威胁，他们也乐得放任。”
“其实不光来往海盗与云家，对我们也是如此。假如我们在航程中缺少淡水或食物，可以去找他们交换，或者武力抢夺，只不过现在不需要而已。”
就好像鬣狗与秃鹫般，岛民们分解大海排出的残渣，或许低贱，或许卑劣，却是这个世界构成的一部分。
三人在礁石上凑合了一晚，其余船员轮流守夜。从始至终他们就没对几百米外的邻居放松警惕。
岛民们也是如此，鱼油点燃的火把亮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郭子颐带着郭晔与杨岳鸣去往火山另一侧时，岛民们才算安分下来。逐浪号上的人员武器足以自保，甲板上放置的弩炮震慑来往的人们。
岛屿另一边明显要富饶些，但却不见人类的踪影，因为一山之隔就是魂兽的活动区，偶尔也有海兽上岸捕食。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岛上的人口这么少？除资源匮乏外，饥饿的魂兽也不介意翻山碰碰运气，这也是他们所遭遇危险的一种。”
郭子颐站在山腰对下方指指点点，一旁的杨岳鸣冷哼一声道：“逃户，逃户，平时不需交税，所得皆属个人，不受任何法律管辖。听上去潇洒，实际死了都不会有人来管，在星罗哪怕路边倒毙的流浪汉，也有人专门为他们收敛一下。”
郭晔静静地看着他们劳作，无非是准备简陋的工具，乘坐拼凑而成的筏子捕鱼罢了。他在这些人脸上找不到希望，只有对活下去的渴求罢了。
三人走过的地方几乎不能称之为路，仅仅是岩石上留下的些许攀爬痕迹。岛民们在食物紧张时也会选择狩猎，目标大多是一种叫大角羊的动物，在悬崖峭壁间奔走如飞，远比一般人类灵活。
并且它们不是单纯的素食动物。
就在刚才，郭晔亲眼见到石缝间一头瞎了只眼的老羊，几蹄子踩死一只倒霉的海鸟，之后用牙齿挑出骨骼大嚼起来。这一幕虽算不上多么血腥，不过却给他极大的震撼。
连羊都不忌荤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用想太多，这不过是一种补充钙和盐分的手段。贝壳它们咬不动，只能用鸟骨头凑合一下，你没看鸟肉都被丢弃了吗？”
杨岳鸣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将郭晔的注意力拉回来。“这种羊虽然比农户家养的凶悍许多，但也只能作一顿饭。我们这次要找那边魂兽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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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岛上的生物大多为普通动物，真正称之为魂兽的并不多，但这不代表危险性会随之降低，因为环绕在四周的是大海。
即便大陆最大的魂兽聚集地，星斗大森林，其中数量也不到海魂兽的零头。随郭氏父子一同前来的不止杨岳鸣，还有宗门内的其他强者，不过他们需要留在船上坐镇。相比云家探查过的海岛，未知的海洋明显威胁更大。
郭子颐、杨岳鸣和郭晔躲在石缝内，偷偷观察不远处产卵的铜头鳄。
“这是条母鱼。”郭子颐下了这样的论断。
郭晔心说老爹你这是废话，就没听说过公鳄鱼还会产卵。
看体型与鳞甲纹路，这条铜头鳄绝对已过千年之境，看来岛民们平时不来这边是有道理的。
他知道老爹和杨叔叔抱着什么心思，所以才一声不吭。这两人随便一个都能收拾这条倒霉的鳄鱼，之所以不动手一是没必要，另外可能打算留给自己练手。
想起那株把自己当棒球抽的服常，郭晔彻底熄了挑战的心思。带崽的野兽最为凶悍，产卵的鳄鱼应该也同理，金丝藤做出的武器未必能对付它。
铜头鳄产完卵，绕了一圈检查成果，可能对自己的产物比较满意，还用尾尖碰了两下，摆出慈母一般的奇特姿态。在沙地上刨出米许深的坑将卵藏在里面，最后用爪子留下几个记号，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郭晔感受到智力上的优越。
“奇怪，公鳄鱼去哪了？”
看着那铜头鳄慢慢滑进海中，摇着尾巴可能是去觅食，杨岳鸣有些摸不着头脑。母鳄鱼通常不会离开自己的卵，旁边更是会有公鳄鱼守护，魂兽也不例外，这种单亲家庭属实少见。
“应该是死了吧……”郭子颐说出心中猜测，这也是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但他们依旧觉得迷惑，铜头鳄在耐饿方面是魂兽中的佼佼者，一次饱食可顶两年。现在扔下自己刚产下的卵不管，又是什么道理？
“不管了！”看着鳄鱼的影子消失在海面上，郭子颐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向杨岳鸣打出招呼。
“怎么了宗主？”
“你想尝尝鳄鱼蛋吗？”
郭晔把脑门在岩石上磕得梆梆响，他到底是低估了老爹的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