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春别2

我是这所寄宿高中里面的外地学生。每个周末,同学都咋咋呼呼地被父母接回家,而我总是等到教室空无一人之后,才整理好书包,独自走到校门口,在一个用自行车载着打口CD的小贩那里挑碟,有时候满载而归,有时候又什么都不买。总是不知不觉地,天色就变得那么的暗淡。我的书包里背着作业和题集,还有那些令人愉快的CD,慢慢地穿过空旷无人的操场,以及光线暗淡的教学楼走廊,听见自己清晰的足音一再地敲击出青春寂寞的鼓点,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在安静得令人心神不宁的宿舍里面独自泡一碗泡面,扭亮小台灯,然后塞着耳机,一边吃一边仔细翻阅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电影杂志。如此稍作歇息之后,我就会收拾好饭盒、CD和杂志,然后从沉沉的书包里面拿出作业,在已经沉沉地黯淡下来的夜色之中做题。

常常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做到很晚,然后值班老师过来提醒我快要熄灯了。我对时间的流逝一向不敏感,总是以为它还会给予我足够的光明,于是经常正好在伏案疾书的时候毫无准备地被关掉了电闸,然后就这么束手无策地被扔进黑暗。仿佛身处路途的尽头,或者陷入了一处幽暗无边的深渊。那种时刻我常常会觉得浑身无力直到站不起来。我想要在黑暗之中鼓励自己勇敢起来,但是每一次我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往往要过很久,我才摸索出手电,独自用剩下的热水洗脸洗脚,然后爬上床去,长时间地辗转反侧,最终才能疲倦地睡过去。如果依然还不能够入睡,我就起床来写信。但是那些信从来都没有寄达的对象,因此也就从来不会寄出。我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在白色的信纸上千篇一律地重复这样的开头:

你好,最近过得好么。

我有时候想,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对其的想念漫长到足以使我在无眠的夜晚彻夜写一封纪念的信,然后在天亮之后郑重其事地寄出——那么,这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你跟我去小兴安岭吧。1999年的4月1日,高一的下半学期,青淮在数学课上对我说。我非常鄙视地白了她一眼说,愚人节快乐。青淮却认真地回答我,我没有开玩笑。我无可奈何地回答她,我们不是在假期,我们还在上课……怎么可能去旅行?

令我不可置信的是,第二天,青淮就没有来上课。我想,她或许真的是去了小兴安岭。我旁边的座位空白了15天之后,青淮回来了。她像一个普通的惯于迟到的孩子那样,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从抽屉里面拿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发下的一大叠试卷和作业本放在桌面上,然后淡然坐下,拿出课本。不久之后又打起了瞌睡。而我则继续勤快地记着笔记。

那天晚上,青淮却兴致勃勃地来到我的宿舍,手里拿着两只桃子,一只给我,另一只她自己已经咬了起来。她要对我说旅途之中的事情。我耐心地放下笔,听她高兴地讲起来。她从列车上的奇闻讲起,一直说到小兴安岭的林海。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我说,青淮,我还有作业要做。

气氛明显是尴尬的。青淮对我说,对不起。

我望着仍旧是大片空白的数学试卷,不知做何回答。

青淮轻轻关上门走出了我的寝室。从室友们的啧啧声中我知道她们对青淮的打扰非常不满。青淮离开的那一刻我心里莫名地觉得很难过,我想要跟出去对她说一声我并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始终鼓不起勇气。于是我懦弱地转过身,在内心大片的空落当中继续做题。十分钟之后突然就关闸了,我又毫无准备地被扔进了黑暗。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