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田膨郎

郭崇韬说道:“是一个东市瓜贩田膨郎,他一身好花绣,看过的人说,那是一幅图画,山川亭院、池榭、草木、鸟兽,无不悉具,也不知是什么图,所以都猜他是点青郎,也未必是真。”

嗣昭问道:“他有什么特别的技艺么?”

郭崇韬想了想,说道:“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就是身轻体健,奔跑如飞而已。”

嗣昭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明白了。”他转过头,看着高文集问道:“老高,当年那么大一场大仇杀,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吧。”

高文集说道:“自从王相公劝和之后,双方不敢明面上争斗,但私底下一直斗法,死伤也是免不了的。

一直到这一代当主聂慕闰掌家,形势才彻底不同。虽说是个女子,这女人却雄才卓识,过于上一辈,她以为仇怨不可久,力主与点青郎言和,一门心思经营聂记柜坊。听说他们上至朝堂权贵,下到贩夫走卒,无不交好,这才有了雄霸河东的基业。”

嗣昭说道:“你的意思是,点青郎与聂记井水不犯河水,已经20年了。”

高文集说道:“虽说再也没有发生城市战争,但仇怨是不是放下了,那可谁也不知。”

嗣昭点点头,说道:“所以你说,点青郎其实是聂记一个潜在的冤家。”

高文集说道:“难道不是么?”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郭崇韬不以为然的说道:“几十年过去,三代人了,谁还纠缠这些陈年往事。”

嗣昭轻轻摇头,说道:“你们想一想,一个勾结官匪的豪商世家,一个肆意妄为的杀手团伙,一个专对外地客商下手的抄手党,都在太原两市讨生活,谁都是谁的绊脚石,即使没有仇怨,也不可能亲如一家。”

郭崇韬看着嗣昭,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拉拢点青郎?”

嗣昭笑道:“就算我们不拉拢,点青郎也已经找上门来了,是敌是友还不一定,但客人来了,主人总不能不见。老郭,派人去找找敬思那个混账,跟那田膨郎说,我明日要见他。”

郭崇韬迟疑的说道:“点青郎没那么容易认,那田膨郎混迹东市多年了,没犯过什么案子,不一定真就是杀手。”

嗣昭淡淡说道:“是不是点青郎,一试便知。”

天色渐晚,邸中仆役开始掌灯,三个人在灯下又商议许久,虽说还没有什么主意,好歹有了几分头绪,试试点青郎的斤两,算是个开始。

三人散去,嗣昭回到自己的小厅,取出纸笔,记下了当日东市行情。然后拿出一叠铜钱,一边在灯下打着飞钱,一边默默思考,直到二更时分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一大早王邸就童仆四出,满太原城寻找敬思。

一直到午时时分,三个无赖才肩并着肩,联臂而入王邸旁门。口中一齐高唱:今日再三难更识,谶辞唯道待钱来。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濛濛。刻成筝柱雁相挨。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

不是安敬思、徐蚱蜢和田膨郎是谁?看的卫士厮养无不摇头,还没到午时就喝醉,竟敢这样就来王邸,这可是大石相公私邸!

郭崇韬远远迎上来,喝道:“住口!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龙潭虎穴里撒野!活的不耐烦了么。”

敬思大笑道:“是你们王家请我们来,可不是我们自己偷进来的,嗣昭在哪里?还不快快出门迎客!”

郭崇韬喝道:“还不去手,端履肃容进邸!”

敬思笑道:“入娘的,既然主人不留客,那我们走好了。”拉着两个无赖就要走。

嗣昭已经走过来了,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堂堂粟特英豪,如何这等悖赖,你也不顾念几分塞下男儿的脸面么?”

敬思大笑高唱道:“郭尚父休夸塞北,裴中令莫说淮西。万计交人买,华轩保惜深。如何忠为主,至竟不封侯。但看千骑去,知有几人归。一生不蓄买田钱,华屋何心亦偶然。。。”

嗣昭大叫道:“好好好!王某怕了你了,请进!快快请进可好!”敬思这才罢了,拉着另外两个贫贱朋友,大笑进邸,旁若无人。

嗣昭和郭崇韬没有把客人领进厅堂,而是领到旁庭鞠场。王氏是将门,即使是太原私邸,也有马场鞠栏,供子侄和家将演武。

鞠场在整个马场西北角,用围栏栏起一块地坪,黄土铺垫,这里就是邸中儿郎打马球的所在,被称为鞠场。

鞠场有一排前厅,地势较高,是一排L型建筑。靠西一侧摆放着马具毬杖,供球员更衣休憩,靠北一侧则是两排带顶高棚,二层比一层高,可供宾客观看球赛,这里被称为鞠厅。

嗣昭把客人请到鞠厅,吩咐仆役就把肴果摆在席上,请邸中茶师烹茶,款待客人。

客人口中干咳,这精致茶水颇对胃口,王邸的果脯、蜜饯、柿饼等,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在冬季吃到的,三个无赖不懂礼数,但吃的却兴高采烈。

几个人边吃喝边闲聊,都是好勇少年,难免说起武艺。嗣昭向堂下招呼一声,有王邸家将奉上一口黑黝黝的大弓和箭胡禄,正是养父给嗣昭的入门礼,也是嗣昭心爱的兵刃。

此时弓弦已经上好,嗣昭双臂较力,把弓弦拉满,力量正合适。

嗣昭感慨的说道:“三年前,父亲大人把此弓赠给我,他说我只有拉开这口弓,才有资格进入王家祠堂,成为沙陀军的战士,可那时我人小力弱,哪里开的了一石三斗的硬弓。

也是在这间府邸,我日日被存璋殴打,君立大兄、史俨大兄和敬镕大兄等也恶言相向,我心中委屈,又不敢流泪,只有拼命的拉这口大弓,盼着有一天忽然涨了力气,成为像父亲大人那样的神箭手,看谁还敢嘲讽于我。”

敬思说道:“你也是在箭上有天资的人,虽说还不能和三郎君比,也相去不远了,比我强得多,这我是服气的。”

嗣昭把大弓放在席上,转头看着田膨郎,忽然说道:“都说你是点青郎,这是真么?”

田膨郎笑道:“没有哪个点青郎,会亲承自己的身份,所以我说真与不真,都信不得。”

嗣昭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那么田郎是来杀我的么?”

敬思吓了一跳,一口茶水喷出来,洇湿了胸前一片衣袍。瞪着嗣昭大声说道:“都是好朋友,说笑则可,这玩笑可开不得。”

嗣昭没有理他,继续逼视着田膨郎,说道:“既然敢接这趟生意,又有何不敢认的呢?如果你承认了,王某就给你一个公平决死的机会,如果你敢在我面前有半句谎言,我现在就取你项上人头。”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田膨郎,田膨郎笑道:“不错,田某就是受人之托,今日进王邸,就是要取大力郎君性命。”

敬思大怒,骂道:“好你个拷不杀的直娘贼!爷爷平生最恨别人欺瞒于我,安某赤心待你,你却戏耍于我,你活的不耐烦了么!”

田膨郎面不改色的说道:“拿人钱财,死人之事,这是行规,也是家规。并非田某与诸位有私怨,相反,诸位英勇豪迈,很对田某的脾气,若不是这趟生意,田某倒真想交你们这些朋友。”

说着话,田膨郎缓缓解开外袍,中衣,露出一身好文秀,果然是一副好山水。只是胸前贴身,挂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如此藏匿兵刃,谁能发觉。

敬思喝道:“如此爷爷就先扭断你的脖子。”话音未落,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坐,肩距不过两尺,也不知怎的,众人眼前一花,田膨郎已经向后跃出。敬思竟然扑了个空,在席上翻了个身,重新起身,单膝跪地看着田膨郎,一脸的不可思议。敬思一跃,如同猛虎扑食一般,何等迅猛,什么人能逃脱这一击。

田膨郎接连后跃,已经站在鞠场黄土上,他缓缓穿好衣袍,束紧大带,右臂一抖,精钢短刃握在手中,他这才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厅上的几个朋友。

鞠场的王邸家将见鞠厅有异,纷纷喝骂着大步奔来,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兵刃,将田膨郎围在当中。此时的点青郎,已经插翅难逃,可他神色如常,并不畏惧,果然是不畏死的刺客。

徐蚱蜢也喝骂起来:“千刀万剐的贼厮鸟,爷爷跟你拼了!”

嗣昭却一把按住他,说道:“诸君且慢,我说过,只要他承认了,我就给他公平决死的机会,大丈夫一言出口,岂能反悔。”

他目光转向鞠场,说道:“田郎果然是好身手,我知道你的雇主是谁,也知道之所以接这一趟生意,就是要为点青郎立威,在王邸之中尚且敢杀人,天下还有谁人你们杀不得。”

田膨郎大笑道:“大力郎君名不虚传,如同见到我的心思一般,现如今我虽然杀不得你,但你们想依靠人多就困住我,那也是不能。”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也好,今日我们就来一场赌赛,你我相距30步,我断定你逃不出我的掌中箭。如果你真的逃了,就算你赢了,王某退出太原,从此不踏入河东一步。田郎若是不幸输了,又该如何?”

田膨郎笑道:“那时我已命丧你箭下,还有何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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