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鞑靼兄妹

进通轻勒马缰,战马微微扬首,站住了。

他凝神倾听,人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轻轻拔出了鄣刀,无声的跳下马背,背靠在一块断壁上,全身都紧张起来,耳朵、鼻子、眼睛一寸一寸的搜寻四周。

这一带是沙陀军威慑力的边缘地区,靠近不那么友好的静边军,也是鞑靼、契苾、党项诸部马贼进出桑干河流域的要道,时当春荒,那些穷极无聊的野蛮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躲在废墟里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人,他不得不小心。塞下男儿,对朋友如同亲人一般慷慨热情,对陌生人可就不那么友好了,不明身份的人,在这里寸步难行。

呼呼的风声之中,他听到了微微的喘息,他压抑着心跳,顺着断壁向那声音摸过去。他弓着身子,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向前挪。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危险不远了,走到断壁尽头,他停住了脚步,静静的倾听。良久,他悄悄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拉,向前扔过去,土坷拉落到地上,蹦跳着滚到一边。

就在这时,两支利箭带着尖啸飞来,死死钉在土坷垃附近,三羽箭尾剧烈的抖动,发出可怕的嗡嗡声。

进通闪电般蹿出墙角,大喝一声:“妄动者死!”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对面数步之外,三个人靠在一处残垣。年长的一个不到20岁,是个英俊青年。只是似乎受了伤,衣袍里洇红一片,身下一滩血迹。肩上插了一支箭,已经掰断了箭杆,不敢轻易起箭头,只能那么放着。

一左一右是两个少年人,看年纪也就15岁上下,男儿俊秀,女儿俊美,面目依稀有些相似。看样子这是兄妹三个,虽然塞下的风吹的他们皮肤有些微黑,却是一个英俊家族,让进通有些目瞪口呆,再怎么也想不到会碰到这么几个人。

三个人一身羊皮短袍,头戴契丹式样的浑脱帽,却又不像是契丹人。

两个小一些的兄妹都是单膝跪在地上,把负伤的兄长挡在身后,一人手里握着一张角弓。只是箭矢已经射出,第二支箭还没来得及抽出,进通已经持刀逼到二人面前,等于是手无寸铁,面对利刃,他们中了进通的土坷垃诱敌之计。

二人呆看着进通,进通呆看着二人,三个少年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儿按耐不住,猛地伸手,要抽背后撒袋里的箭矢,进通紧张的向前踏上一步,结结巴巴的喝道:“住手!再。。。动爷爷要杀。。。人了!”

被这一喝,那女儿右手停在耳边,僵住了不敢动。

受伤的青年忽然呻吟一声,虚弱的说道:“呼兰。。。放下手,他不是劫匪。”

进通紧张的喊道:“别动!”

那青年强撑着坐起了些,向进通缓缓说道:“兄弟,我们是振武军鞑靼部人,来云中新城贸易,我叫扯客扯连,这是我族弟脱忽和妹妹呼兰,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进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沙陀部王进通。”

扯客扯连眉宇渐渐舒开,喘息着说道:“原来是好朋友沙陀王氏,去年在宿州,我曾与王三郎并肩陷阵破贼,请问小兄弟与三郎君如何称呼。”

进通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持刀相逼,缓缓说道:“是我的养父。”

扯客扯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镇定的说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白刃相向,我们同时收了兵刃,如何?”

呼兰紧张的说道:“兄长,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能相信他。”她还在为中计恼火。

扯客扯连轻轻扳住妹妹的手,低声喝道:“收弓,放手!”

脱忽说道:“我听兄长的。”他干脆的把角弓收入弓囊,站起身来,静静看着进通手中的鄣刀。

进通依然没有收刀,犀利的目光盯着呼兰。呼兰和进通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收弓入囊。

沙陀儿这才收了刀,走到扯客扯连面前,蹲下来检查伤势,随口问道:“这是在哪里受的伤?你流血太多,要马上止血。”

扯客扯连龇牙咧嘴的说道:“一言难尽,我们兄妹还不如死了。”

进通摇摇头,站起身大步走到战马旁,从鞍袋里取出沙陀军金疮药。回到墙垣边,撕开扯客扯连的衣袍,只见腹部有一条长长的的刀伤,血流如注。能坚持到现在,这鞑靼人真是条硬汉子。

进通给扯客扯连敷上金疮药,解下腰间大带,给他裹在伤处止血。

呼兰垂下长长的眼睑,低声说道:“多谢王家小郎,是我错怪你了。”

进通豪迈的摆摆手,粗声大气的说道:“不要啰嗦,这是军中伤药,很快就能止血。箭我可不敢起,弄不好臂膀就残废了。”

脱忽说道:“请兄弟看在鞑靼和沙陀两部世代情义,救我兄长一救。”

进通站起身来,说道:“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如何救你们。”

脱忽沉声说道:“部落里遭了春荒,我们带着驼队来新城交易粮食和盐。走到废弃的武周城附近,忽然冲出大批马贼,把我们前后截断,杀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骆驼和货物。

12个人死了,只有我们兄妹三个,拼死杀出重围,兄长为了保护我们,也受了重伤。挣扎到洪涛山口,马匹也先后倒毙,好在已经接近回纥部落,马贼不敢追过来。

我们藏身到这里,正要去寻些水来,没想到遇到了你,误会你是马贼一伙了,是我们错了,你是沙陀部的好汉子,好兄弟。”

进通点点头,压住舌头缓缓说道:“原来如此,你们是正经商人,那就是沙陀的客人,我理应帮助你们。这里离李思忠部回纥不远,我们把你兄长搭到马上,到了那里就有救了。”

两兄妹脸上现出喜色,呼兰更是拉住进通的手,欢声说道:“鞑靼部永远不忘沙陀恩情,腾格里的子孙,说的话比铁还硬。”

距离很近,呼兰身上好闻的奶香沁到进通鼻孔,不知为何,进通脸红了。这香气和绮珠的脂粉香截然不同,但同样好闻,让他心惊肉跳。

扯客扯连虚弱的说道:“兄弟,你带他们两个走吧,把他们安全送到鞑靼部,忽察巴特尔必有厚报,我就不拖累你们了。

死了12个人,我还丢失了部落15头骆驼,8百余张黄羊皮,2百张狼皮,百余张狐狸皮,40余张云豹皮。这是整个部落的财产,如果没有粮食运回去,不知道多少人会饿死,让我死吧。”

进通一言不发,连鞘摘下鄣刀,抡起刀柄,黄铜包头狠狠砸在扯客扯连头上。鞑靼好汉猝不及防,头一歪,软倒在地。

脱忽面色大变,尖声喝骂:“好你个奸诈的豺虎,说翻脸就翻脸!”说罢抬手就要抽刀,呼兰一把按住兄长的手。

进通冷冷看着他,沉声说道:“他的伤越耽搁,残废的可能就越大,你想让你的兄长变成不能开弓的废物么。刚才还说什么好兄弟,转眼就要拔刀杀人,我看你才是鞑靼部的豺虎。”

脱忽脸色一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进通招呼呼兰,两人小心的抄起扯客扯连,尽量不碰他的伤处。脱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三个塞下少年一齐用力,终于把强壮的鞑靼汉子搭到马背上。

傍晚时分,几个少年把伤者送到龙山寺。

进通知道,寺里的一位西僧明慧是疗伤的好手,四周的回纥诸部都到龙山寺疗伤。有时候河东岸的其他部落,也会到龙山寺求医,明慧有求必应,分文不取,在塞下人民心中,享有巨大的威望。

“他运气不错,没伤到筋腱,若养的好,将来还能够开弓。。。你们两个小子过来,按住他。”灯火下,明慧的声音不咸不淡,看不出一丝喜怒。

明慧把一根木棍插到扯客扯连嘴里,以免他剧痛之下咬掉舌头,又让两个少年死死按住鞑靼好汉的身体,以免他剧烈挣扎,影响下刀。

老僧用利刃把伤口切的更加开阔,以免箭簇锋利的倒刺把肌腱扯烂,再用铁箸撑住伤口,把嵌入骨缝的箭簇起出。

他的手是那么灵巧,一丝一毫也没有碰到筋腱软骨,进通默默看着,塞下都是引弓之士,谁敢保证永不带伤,学一学总没有坏处。

明慧把带血的铁箭簇扔到漆盘里,用羊肠线把伤口缝好,上了止血生肌的药物,包扎好。又打开腹部的伤处,把伤口清理干净,重新缝合包扎。

一切完事,医僧在铜盆里净了手,这才面无表情的对几个少年说道:“他这些日子不能乱动,就在这僧房里将养吧,有事就到云水寮找我。”

进通长揖为礼,口中说道:“恭送大师。”

明慧走到僧房门口,忽然转过身来,说道:“这位檀越伤不致命,可他的心事致命,若他自己不想活,谁也救不了他。”

进通一怔,明慧已经走出房门。

脱忽和呼兰都看着进通,不知道老僧的话是什么意思。

进通忧虑的说道:“要想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得把你们的货物找回来。”

脱忽已经摘了浑脱帽,露出髡发,这是鞑靼人的明显特征。另一个髡发部族就是契丹人。

这少年俊秀的眉头紧锁,说道:“我们大队鞑靼勇士,根本过不了杀虎口,更过不了静边军。就算是吐谷浑人放我们进来,我们也不知道那些马贼是谁,又去哪里去找他们。”

进通叹道:“既然我救了你们,就只能好人做到底,入娘的,我可真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呼兰狐疑的看着进通,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小小童子,有何本事把鞑靼部的身家性命找回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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