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河谷店

咸顺14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风,还是如期降临了,却没有带来诸部期望的大雪,这让塞下百姓对明年的春播有了一丝忧虑。

李承诲陪着李七娘来到龙山寺,给陈娇娥送来了皮裘、长帔和毡靴。这倒是解了嗣昭的大麻烦。这几天,一直在托邈吉烈的母亲刘氏夫给陈娇娥人缝制衣物,还要等些日子,所以一直拖着无法出发,现在好了。

当天,嗣昭和陈娇娥就拜别了明慧大师,和李七娘宿在新城板桥馆驿。晚间,安敬思也来了,对嗣昭带着陈娇娥去朔州十分不满,不停的抱怨,被李七娘大声斥责,那么勇武骄傲的粟特勇士竟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晚间存璋来到馆驿,他是给嗣昭践行,顺便给嗣昭带来了一块沙陀军内衙腰牌。嗣昭不够军龄,是没有这种牙军腰牌的,存璋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块。尽管没有什么大用,但是要打大石官军的主意,任何人还是要掂量掂量。

在一个宽敞开间,这些少年男女边吃喝边闲扯,陈娇娥落落寡欢,勉强吃了几口就退到内寝休息去了,李七娘陪着小婢在内寝闲话,开间就剩下了存璋、嗣昭和安敬思三个人。

存璋说道:“嗣昭,有个事我要告诉你,朔州司法参军蒋恒,就是沙陀军中旧交,若有景教妖人找你们麻烦,可直接找他帮忙。”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嗣昭说道:“我们只是寻常商旅,自己不宣扬,谁知道我们是从沙陀军来的?”

安敬思喝了一大口酒,不满的说道:“你带着个女子,路上再显眼不过,如何瞒得住?”

存璋说道:“知道你去朔州求医的就我们这些人,谁会四处乱说?”

嗣昭边吃边说道:“我与曹景任有约,景教若不利于我,他们也别想重回悲田养病坊。坊里的十字寺对他们很要紧,为我一个人就放弃教门重地,值得么?”

安敬思不屑的说道:“人家是和木塔山庄的约定,又不是和你一个人,你死了,难道驼队就停运了?只要沙陀需要静边军,你的小命也碍不着人家什么。”

存璋皱着眉头说道:“敬思说的有理,我还是去求友金公,请他派一队牙军护送你,才万无一失。”

嗣昭苦笑道:“若家里知道我狎昵女伎,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你还是饶了我吧。塞下这些年,我经历的危难也多了,运气一直不错,何况还有敬思在。”

安敬思一伸手,作势拦住嗣昭,说道:“非也非也,我是去开拓并州商路的,不是你的扈从,你若死在朔州,可与我无干。”

嗣昭笑道:“我若死了,那我到朔州的消息就是你泄露的,沙陀军饶不了你,山庄里的人更不能饶你,除非你和我一起死在朔州。”

安敬思一口酒呛到嗓子里,狂咳不止,好久才叫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高文集就来到板桥驿,腰囊、背囊和鞍袋里装的满满当当,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行李。

刘彦琮和康义诚从山庄里牵来了骆驼和马匹,其中一匹骆驼上载满了细绢,那是订购铁索的费用。智慧柜坊的分号只到朔州,代州都过不去,所以要携带大批财帛。

另一匹温顺母驼就是陈娇娥的坐骑,陈娇娥不比嗣昭等人,习惯了跨马弯弓,走远路还是骆驼舒适的多。

一切准备就绪,刘彦琮等人拉着牲口送到馆驿之外,嗣昭等4男女才上了牲口,李七娘拉着陈娇娥的手,百般嘱咐,良久才扶上驼背。

几个人依依惜别,安敬思一声吆喝,驼铃声中,一行人启程了。嗣昭走了很远,回头望时,馆驿门前还有几个身影,默默伫立。

朔州与新城都在桑干河岸,这一带是广阔的平原,且是军国重镇,道路自然要宽阔坚实的多,若是秋高气爽,长途旅行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可惜正是隆冬时节,桑干河已上冻,一派败草枯枝,百兽消匿,寒风呼啸,行人稀少,坐在马鞍如同坐在一块冰上,不吃些苦头是到不了朔州的。

好在他们的坐骑都是塞外良马良驼,饲料充足,精心调养之下,脚力甚健,只走了两天就看到了腊河谷。

朔州西北是洪涛山,西南是管涔山,东南是恒山,桑干河奔腾而过。绕过洪涛山主峰大贝山,就是一片广阔谷地,是源子河与桑干河的交汇处,这一带被称为腊河谷,10里之外就是朔州城,鄯阳县也在城中。

在源子河一侧有腊河津,河津附近有羁旅酒舍,每逢五逢十还有津市,四里八乡都到这里交易,十分热闹。

今日不是津市正日,冰封的渡口显得十分冷清,连雅雀都不见一只,只有饭铺酒舍的几缕炊烟,才显出几分人气。

一行人来到邸舍面前,高文集看了看,牌匾上写着:河谷店。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落山,天黑之前无论如何进不来朔州,高文集向后面喊道:“就在这里投宿吧,明日再进城。”

嗣昭应了一声,

几个人跳下马,嗣昭冲母驼吆喝一声,那橐驼乖巧的跪下,嗣昭搀扶着陈娇娥下了驼。早有店中伙计迎出来,牵着牲口进了店门,自去饮水喂料不迟。

进得厅堂,胖掌柜抱拳拱手道:“小的张迪,店里有洁净上房,包客满意。”

嗣昭说道:“上房两间,有茶饭就送到房里吧。”

安敬思叫道:“再送些酒。”

张迪微微一笑,带着一行人走进里间,边走边说道:“这里是小地方,只有店里自己酿的浑酒,客莫要嫌弃。”

安敬思笑道:“无妨无妨,反正就是一晚的事,吃好酒就去朔州了。”

张迪把客人让进客房,众人放下行李,四处看了看,谈不上洁净,也没有臭虫老鼠,就是寻常羁旅,掌家张迪倒是恭谨客气,让人不反感。

张迪引燃了火盆里的柴炭,笑呵呵的说道:“小店本钱薄,天寒客少,无客的时候房中也没有火,稍待一刻就暖和过来了。”

高文集说道:“这倒是无妨,把脚力伺候好便是。”

张迪小店:“客且放心,伙计都是伺候牲口的老把式,绝无差池,小店自有邸仓,行李也都存放好了。

瓮里有清水,客稍稍盥洗一下,酒饭下一刻就到。小店的酒饭比不得朔州名厨,但拙荆的厨艺算是有些口碑,四里八乡都说好,客尝尝便知。”

嗣昭笑道:“如此就是我等有口福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迪就拱手告辞了。

几个人略略盥洗一下,坐在火盆四周,有的没的聊着天。安敬思拿起小陶壶,从瓮里打了水,蹲在火盆上烧开水。

不一刻,有人敲门,高文集打开门,一个中年妇人端着食盘站在门外,笑吟吟的说道:“酒饭到了,不晚吧。”

高文集连忙让到房中,嗣昭抬头打量,这大约就是张迪妻了。那妇人大约30多岁,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举止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媚。

妇人把几个碟子摆在食几上,无非是炙山雀,烤野兔,各种不知名的山菌野菇,就算安敬思、王嗣昭这种长期混迹山野的人,也认不全。

另有胡饼羹汤,香气扑鼻,除此之外,还有两壶热酒,已经温好。

嗣昭不由得啧啧称奇,赞道:“想不到这朔州郊外,竟有如此美味,果然名不虚传。”

张迪妻站起身来,笑道:“都是些山里的土产,不值得什么,客官慢慢用。需要柴薪热水什么的,客官尽管吩咐就是,妾身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几个人围着几案大吃大喝,果然鲜嫩肥美,酒也别有风味,连陈娇娥也吃的满嘴流油。

天色渐渐黑下来,又闲扯了几句,安敬思忽然说道:“入娘的,怎的如此困倦,手足都是酸软的,好像走了百里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嗣昭也感到十分疲乏,以为只是走路累了。若是连安敬思都疲乏,这就不正常了,粟特勇士何等强壮,就算是跑2百里也不会有倦意,这是怎么了。

陈娇娥缓缓将头靠在自己肩上,已经睡着了,嗣昭手伸到她鼻下,小婢呼吸平稳,并无中毒迹象。

他扭头看着高文集,问道:“老高,你如何了?”

高文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说道:“这酒倒是有几分劲道,困倦的很,回房睡了。”敬思也站起身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嗣昭强撑着抱起陈娇娥,把她放到内寝床榻上,盖了被子。他再也无力起身,委在床榻之侧,靠着榻沿睡着了。

即使是睡梦之中,他心中依然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似乎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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