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等

葫芦娘终于松手,嗣昭手一探,将金盒拿在手中。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黑黝黝的印鉴,不知是何石料,拿在手中颇为沉重。

翻开来看,是四个大篆阳文:聂记之钤。字迹苍劲古朴,刀法绝佳,但也谈不上什么宝贝,谁也想不到,这么个东西,竟然决定着钱山货海的归属,太原两市的兴衰。

他把金盒阖上,揣在怀中,看着葫芦娘说道:“点青郎果然是信人,我只是奇怪,那脏道士的生意,你不做了么?”

葫芦娘犀利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淡淡说道:“十两黄金的生意要做,百镒黄金的生意也要做,谁会嫌金子扎手么?”

嗣昭点点头,回到书案后坐下,看着葫芦娘说道:“那么,我还欠你什么?”

葫芦娘说道:“你不欠我,田膨郎已经付了金子,如今钱货两清,我们两不相欠。不过你要以为点青郎软弱可欺,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虽挫败了田膨郎,但不服你的人多的是。小心些,这里是太原城,不是你们大同军,想横行霸道,你还差得远。”

嗣昭微笑着一拱手,说道:“多谢葫芦娘赐教。”

女杀手站起身,朗声说道:“告辞了。”说着转身走出外厅,婀娜的身姿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忽然,嗣昭觉得金风呼啸而至,疾若闪电,瞬间就到面前,以他身手之敏捷,一物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他竟然不及反应。

那细小弹丸掠过嗣昭头面,金声还在脑中回响,背后的石屏风已被打中,怦然一声,碎屑乱飞,溅到嗣昭后脑肩背,隐隐作痛。

嗣昭背身而坐,也能感到这一弹之威,就是一头熊,也足以要了性命。凝神向外张望,依然是无尽的黑暗,袭击者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摇摇头,低声说道:“别我不知何处去。。。入娘的,这些贼厮鸟果然神出鬼没。”

起身观看那石屏风,光滑如镜的青石上被打出一个漏斗型的坑,最深处几乎有半寸,差点把这块大石头打透。

嗣昭俯身捡起那枚弹丸,那是一枚拇指肚大的实心铁弹,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斜刺里飞出丈许,坚硬的弹体已经变形。

他不由得骇然,再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威猛的弹弓技,却出自一个娇弱女子,实在不可思议。

虽说他已经对点青郎万般警惕,还是有些托大了,如果适才庭中真有这一弹袭来,到底能不能逃生,他真有些含糊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的运气一直不错,那么多险恶都闯过来了,还活的好好的。年轻人总是充满希望,乐观很快就会压倒恐惧,重新变成那个自信满满的大力郎君。

他随手把那枚弹丸扔到庭中,翻身回到内卧,片刻之间就进入梦乡,再也没有熟悉的女人闯进梦中,竟然睡的出奇香甜。

天还没亮,敬思就闯到嗣昭下处,吵吵嚷嚷,把嗣昭从沉睡中惊醒。他大骂着从内卧冲出来,见敬思正站在青石屏风前发呆,手抚在那破洞上,地上是满席的青石屑,还没有收拾。

嗣昭满脸怒色的叫道:“你这厮病了痰么?不让人有片刻安宁!”

敬思这才扭头看向嗣昭,满不在乎的问道:“这是什么打的?昨晚你和点青郎交手了?”

嗣昭不理他,从庭中水瓮打了水,开始净面漱口,简单梳洗。敬思也不管人家高不高兴,凑过来问道:“东西到手没有?你没伤着吧。”

嗣昭气哼哼的说道:“这么久了,你就说了这么一句人话。”

敬思也不介意,笑呵呵的说道:“跟爷爷说说,这回的点青郎是何等模样?你是如何干翻他们的?”

嗣昭吐出口中的盐水,说道:“那些家伙不好惹,我干不过,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敬思大笑道:“也有你害怕的人,昨日让人揍了?”

嗣昭把水钵放下,开始收拾外厅的狼藉。他是贫苦出身,从来就没有丫鬟仆役伺候,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秦老太君家教甚严,九郎君恪宁也是如此,养父少年时期也一样,王家从来就没有娇生惯养一说。

他一边躬身打扫,一边说道:“这是弹弓打的,杀手是个女子,大约与你年齿相仿,看起来瘦瘦弱弱,手上的劲道可不比你差了,若是10步之内,我的箭还没到,她已经把我打翻了。”

敬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也没缺臂短腿,还是好好的。”

嗣昭说道:“我是雇主,雇主为大,她不会伤我,只是给我点颜色看看,生意到底还是做成了。”

敬思不笑了,来回走了几步,说道:“东西虽然到手,可总是这样也糟糕,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雇点青郎算计聂记,聂记也会算计我们,总不能永远憋在邸中,那还让人活不活了?何况就算是在这围墙里,也没有安宁。”

嗣昭把箕中灰屑倒入渣斗,镇定的说道:“聂记会明白的,他们与沙陀这么缠斗下去,得利的还是点青郎。

点青郎做大,对聂记可不是好事,毕竟他们才是太原地主,我们只是到太原做生意而已,点青郎强与不强,与沙陀半分无损。

聂记若真想与沙陀谈商路的事情,很快就会来了,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无论洽商结果如何,戒严都要解除了,因为点青郎没有雇主了。”

敬思笑道:“点青郎无非就是几个杀手,能奈聂记何?”

嗣昭收拾干净外厅,开始烧水烹茶,招呼敬思坐下,这才说道:“你这厮就是粗疏,你也不想一想,聂记势力这么大,就在于他们对太原两市无数商户的控制。

可控制商户不仅仅是靠钱帛,用杀人也可以控制,用哄骗也可以控制,如果点青郎和幽王党夺走了两市人心,聂记的信用也就没有了,聂记还能活下去么?

反过来,聂记势力越大,点青郎和幽王党活命的土壤也就没有了。

早就跟你说过,你就是不听,他们这三股势力,互相都是绊脚石。可他们三家谁也灭不了谁,相互利用,再暗中使些小绊子,就是他们现在的模样。在太原市井厮混,谁也避不开这三家,我们也一样,就看我们耍的高明不高明。”

正说着,高文集和郭崇韬联袂来了,嗣昭笑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巧不巧茶正好沸了,请坐吧。”

几个人围坐在茶案上,嗣昭点了茶,用茶碗分好,边喝边谈。

嗣昭简单说了昨日与葫芦娘的交涉,两个家伙也有些心惊,敬思却说道:“那东西在哪里?你打算怎么办?”

嗣昭说道:“东西就在我这里,办正事之前,我先问问老高,徐蚱蜢把点青郎塞给敬思,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呐?”

高文集心里一沉,萦绕在心中许久的疑团,终于让嗣昭点破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一句话说错,就可能送了朋友的性命。

他想了想,才说道:“虽说不良人消息广,可大多都是市井消息,真伪混杂,那田膨郎多年的瓜贩,和老徐交往很多,可真不好分辨。”

敬思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厮凭的奸猾,你就不能说句明白话,他到底是不是被点青郎收买的内奸?”

高文集也恼了,大声说道:“全无实证,你让我如何有明白话?”

敬思咆哮道:“你不是做过太原府不良帅么?你的不良人都是废物么!”

高文集唾沫星飞溅,大声说道:“那徐蚱蜢也是不良人,他能当着别人收点青郎的黑钱么?你自己交友不慎,却推到我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郭崇韬伸出双臂,把住二人,说道:“不要吵了,如此厮辩,永远没有头绪。”

两人气哼哼的扭过脸,互不相看,嗣昭就像没看见,淡淡说道:“老高,查清楚,无论他是不是内奸,都要给我一句明白话,此人我有用。”

高文集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会去办,但能不能查清,我可不敢担保。”

嗣昭说道:“无妨,尽力就好。”

郭崇韬这才说道:“聂记失了私钤,估计现在市面已经大乱,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

嗣昭微笑道:“不急,先看两天,着急的是聂记,我们等得起。老郭,邸中继续加强戒备,不可松懈。老高,外面不良人的消息,随时通报于我。”

两人点头应诺,敬思问道:“那我呐?我干什么?你给我也派些活计,这几天憋出鸟来了。”

嗣昭瞪着他说道:“你吃好喝好,马毬打好,不要在庭中便溺,不要调戏邸中丫鬟就够了,总有用你的时候。”

敬思骂道:“不通人事的贼厮鸟!”说罢站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嗣昭冲他的背影大喊道:“你若是行行好,不要黑天白日的折磨于我,王某感激不尽。”

敬思也不答话,消失在庭中。

郭崇韬说道:“敬思粗疏莽撞,实在是不可信任。”

嗣昭却摇头道:“不不不,在这个世上,他怕是我最信任的人了。不阿谀、不浮夸、不附和、不奉承,这样的人虽然令人厌憎,可也永远不用担心被他欺。”

老高和老郭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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