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净明寺

三人沿着大道骑行,离晋源里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了里坊牌楼,道上也渐渐有了行人,看起来各个都面色红润,意态悠闲。

道旁有一片杂木林,几个柴头僧正在铿铿伐木,似乎是在为寺庙准备柴薪。

高文集说道:“这片林子恐怕就是惠明寺的私产,果然是名门大寺,香火旺盛。”

敬思笑道:“不知就是不知,何必瞎猜,安某就跟你赌上一睹,我赌一斛倒骑驴,这些贼秃不是惠明寺僧。”

高文集干脆的说道:“赌了!”

三人跳下马,敬思随手把马缰抛给老高,徒步走到林子旁,冲里面喊道:“借问一声,这片林子可是惠明寺的庙产么?”

几个僧人只顾弯腰砍柴,竟如没听见一般。敬思有些不快,大声说道:“几个鸟僧人好生无礼,都聋了么?”

一个上了年纪的半老僧人这才直起身,说道:“这位檀越,惠明寺已经改名了,自从怀海禅师圆寂,惠明寺就改称净明寺了。”

敬思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入娘的,这些日子怎的总遇见寺庙改名的事,这些和尚咋想的。

嗣昭和高文集已经牵着马走过来,嗣昭上前,双掌合十施礼,这才问道:“各位师傅请了,请问这位师傅如何称呼?可是净明寺僧?”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老僧见嗣昭客气,也双掌合十回礼,不温不火的答道:“贫僧葛虚云,是净明寺柴炭头。”

嗣昭又问:“那么请问贵寺有没有一位含玉禅师?”

葛虚云答道:“含玉禅师正是鄙寺堂头,请问几位檀越有何贵干?”

嗣昭又施了一礼,才说道:“我等是从雁北大同军而来,专程到净明寺礼佛,可否见含玉禅师一面?”

葛虚云面现为难之色,说道:“按说檀越跋涉千里而来,鄙寺应该以礼相待,可是含玉禅师年老体衰,已经久不见客了。”

嗣昭想了想,说道:“代州圆果寺抱玉禅师,命小子给含玉大师带几句话,不知可否通融。”说着,他从腰囊中摸出一串黑檀佛珠,递给韩虚云,说道:“这是抱玉禅师的信物,含玉大师一见便知。”

葛虚云接过这串佛珠,佛珠散发出淡淡檀香,黑檀珠颗颗圆润,包浆饱满,他虽然是地位低微的扫洒僧人,也看的出这东西不一般。

终于,他抬起头说道:“如此,且容贫道回寺中通禀一声。”

嗣昭向里坊中望了一眼,说道:“远不远?不如就随师傅一同前去,我们等得起。”

葛虚云看了看牲口,说道:“就在里中,不远,只是门庭弊旧,也没有个歇息的所在,倒不如这里有块大石,还能坐一坐歇歇脚。”

嗣昭往旁边一看,果然有块大石,算不上平整,坐人总没有问题。他只得笑了笑,说道:“还是师傅想的周到,如此也好,我等就在这里候着。”

葛虚云再次躬身施礼,说道:“如此贫僧去去就来。”放下柴刀,转身向其他几位僧人嘱咐了几句,这才向里中走去。

看着葛虚云的背影消失在牌楼之后,嗣昭才招呼一声,和敬思坐在大石上。老高给马匹下了绊子,从鞍袋中取了马料清水,开始喂食。

敬思冲老高笑道:“我的酒呐?”

老高不高兴的说道:“明明是你输了,想赖么?”

敬思说道:“人家可是净明寺,不是惠明寺。”

老高一边往马钵里倒水,一边说道:“没听那韩虚云说么?都是一个寺庙,就是名字不同而已,你若要赖,也找个有理的由头。”

两人互相斗着口,嗣昭的目光却看着另外几个柴头僧。他们也收了柴刀,两个年轻的正在给木柴打捆,手脚颇为麻利,两个中年人则坐在树下休息,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向自己这边看过来,目光淡漠,如若无物。

嗣昭暗吋,这净明寺僧怎的都如此冷淡,一个个拒人千里外的模样,难道内地寺庙都是这等模样么?不由得想起明月僧,觉尘僧,还有木塔僧,师恩深重啊。

三人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敬思不由得焦躁起来,说道:“入娘的,见就见,不见就不见,左右不过一个和尚,如何这等排场,让人好等。”

嗣昭也有些不满,抱玉禅师在代州是何等地位,他推介的人,也应是有道高僧,如何这等怠慢远客,莫非是看不上自己在太原的所作所为么?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这事倒麻烦了。本来想请含玉禅师做个中人,与聂记好好协商,拿出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章程,若是这老僧心存偏见,怕是要另想办法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灰心,只是已经来了,总不能不见一面就走,只能耐着性子等。

直到日头偏西,里中传来申时钟声,才看见韩虚云沿着里中大道回来,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看的嗣昭心头火起。

来到客人面前,韩虚云合十施礼道:“让檀越久等了,适才含玉禅师在打坐修行,照例不能打扰,还请檀越见谅。”

敬思狠狠哼了一声,气哼哼的扭过头去。

见韩虚云话说的客气,嗣昭的疑虑消了几分,他也客气的还礼道:“无妨无妨,含玉大师现在可方便。”

韩虚云含笑说道:“既然是从圆果寺而来,哪有不见之理,请随我来吧。”

三人这才牵了马匹,跟着韩虚云向里中走去,嗣昭忽然回头,见另外几个柴头僧正坐在道旁休息,身边已经打好了5个大柴捆,依然是一副死气活样。

嗣昭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前行,跟着韩虚云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寺庙,抬头一看,山门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净明寺。

与圆果寺的恢弘气魄不同,这净明寺竟然是一个小庙,让嗣昭大吃一惊。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个鄙陋地方,竟然是太原府真正的幕后大金主,就是聂记大掌家到了这里,怕也不容易见到含玉禅师。

见客人来到门前,知客僧从山门中迎出来,合十施礼道:“是沙陀军来的客人么?”

嗣昭急忙回礼,说道:“正是。”

知客僧说道:“贫僧百丈,含玉禅师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吧。”

韩虚云客气的接过三人的脚力,栓在山门前的树上,卸了马鞍,尽心照料。嗣昭见这些僧人礼数周到,先前的不快已经散去,只是实在不敢相信,与圆果寺齐名的惠明寺,竟是这般模样。

跟着百丈走进寺庙,庙宇是一个两进院落,僧房禅堂也甚弊旧,庭院倒是打扫的颇为干净,古木森森,有几分佛气。

知客僧百丈将三人领到二进院,正堂便是文殊菩萨殿,西面是罗汉堂,东面是十王殿。正殿西侧暖阁是经堂,东侧是律堂。

百丈领着客人到正殿上了香,拜了菩萨,奉上三缗香火钱,这才走出大殿,来到庭中。

知客僧合十说道:“含玉大师在经阁等候,只是老禅师年老体弱,久不见客,还请王施主单独说话,安、高两位施主请随贫僧到客房用茶。”

敬思登时就要发作,窝了一肚子气,就是要见那个什么鸟含玉一面,狠狠给他几句好的,不成想这些贼秃来了这么一手。老高知道他的脾气,可这次来是有求于人,若是一顿乱闹,那可就坏了大事,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跟着百丈来到一处倒座房,这里算是净明寺客房。

嗣昭四下看了看,长出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经阁。经阁不大,但经卷不少,不过见过了圆果寺卷帙浩繁的藏经阁,这也不算什么了。

在经阁深处,有一禅床,床上有一老僧。那禅床正在一扇窗牗之下,阳光照在禅床小几上,比其他地方要明亮些,禅床书几上除了佛经,还放着嗣昭送来的佛珠。

渐渐适应了经阁昏暗,嗣昭看清了,这老僧竟然是个梵僧!那梵僧皮肤黝黑,胡须虬曲花白,两道长眉垂到眼角外眦,看起来十分苍老,目光却炯炯有神,显出禅修之人温和的光彩,令人肃然起敬。

嗣昭上前躬身施礼,说道:“沙陀王嗣昭,拜见大师。”

那梵僧单掌合十回了半礼,说道:“贫道含玉,檀越请坐。”他伸手一指禅床书几另一侧,声音苍老沙哑,却是正宗的大石雅言,略带河东口音,怕是比嗣昭说的还要好些。

嗣昭连忙说道:“大师驾前,岂有后生小子的座位,站着回话就好。”

含玉禅师点点头,说道:“檀越少年知礼,怪不得抱玉师兄如此看重,果然是名门风范。”

嗣昭摇头道:“弟子末学后进,还远远没有窥到佛学庭院,抱玉大师如何会看重王某。他老人家看重的是王氏,看重的是我沙陀人忠诚勇武的声名,虔心向佛的赤诚。”

含玉沉默了,须眉微微颤动,良久才问道:“抱玉师兄托小檀越带的是什么话呐?”

嗣昭想了想,才说道:“抱玉禅师托弟子给沙陀军带的话,想来大师一清二楚,弟子也看到了天下沙门的实力,但弟子也想请沙门帮一个小忙,希望大师不要拒绝。”

含玉禅师不动声色的问道:“是何事呐?”

嗣昭从怀中摸出一个金灿灿的小盒,含玉大师的目光一下就被这东西吸引了,竟然露出异样的光彩。

嗣昭双手捧着这小金盒,放到禅床书几上,躬身退下,沉声说道:“弟子无意之中得了一个玩物,还请大师物归原主。”

含玉大师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把小金盒拿在手中,缓缓打开,取出那枚私钤,对着光亮观看良久,然后重新放在金盒,颤声说道:“果然是沙陀手笔,奇哉,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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