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盛乐

嗣昭纵马奔过盛乐古城,就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来自大青山的秋风吹到他黑红的脸上,他的心都在微微发颤。

盛乐,拓跋氏崛起之地,当年这里是数十万人牧马耕田,征服天下的所在。多少匈奴和鲜卑儿女,曾经在这里仰望星空,对影高歌,追逐他们的天下之梦。

现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个土围子,驻扎着数百暴躁发狂的戍边战士。他们只是单于都护府的看门犬,除了送给养的火头军,和人类几乎没有交流,每日睁开眼,不是荒山就是黄沙白雪,连野兔獾子都不见踪影。

有时候跑出几百里都不见一个部落,在大青山和黄河之间,除了败草就是风沙,风吹草地不假,可哪里有牛羊哇,任何正常人都会憋疯。

其实不怪这些可怜的戍卒,而是怪他们的先辈。

30年前,当回纥帝国灭亡之后,一些可怜虫被扔在这里遗忘。一年又一年,没有荣耀,没有亲人,没有希望,连入娘的人烟都没有,只有无尽的乡愁。

这些军汉只能自己去找乐子,他们的乐子就是周边部落的噩梦,对于诸部牧人来说,他们是比狼灾更可怕的灾害,即使是狼群也只盯着羊马,对女人没那么大兴趣。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好在草原人家胯下有马,毡包旁有勒勒车,他们毫不犹豫的拔脚走人,没有一丝留恋。结果只能苦了戍卒们的后辈,现在的戍边军汉,只能白天数鸿雁,晚上数星星,其余时间喝风吃沙子。

于是商队就成了盛乐戍卒的救星,再也没有军汉劫掠杀人,勒索钱财了。每当有驼队经过,就是盛乐城的节日,这些军汉总是拿出最好的酒肉款待,哪怕多留客人片刻也好。可即使是这样,生人也是少的可怜,一个月遇到一路商队就算不错了。

嗣昭急于奔向鞑靼,本不想进盛乐城,可是当他纵马跨过摩天岭的群山,趟过宝贝河的时候,就被欢天喜地的振武军逻骑拦住了。

嗣昭弓马虽犀利,怎么也不能指向自己人,尤其是脸上笑开了花的自己人。

欢天喜地的军人簇拥着嗣昭,直接到了盛乐城,请到衙署。盛乐都将名白文珂,太原吐谷浑,因为得罪了前任节度使高宏,被发配到这盛乐荒域,一呆就是7年。

听说客人是沙陀王氏子弟,白文珂哪有不欢喜的道理,立即吩咐摆酒,就在内衙设宴款待。诸军汉在庭中相陪,载歌载舞,琴声不绝,搞的嗣昭莫名其妙,这些家伙也太热情了吧,萍水相逢,这是要干什么。

白都将是个老太原,说起太原城的老熟人,陈昰、李炜、高文集、薛珜、徐蚱蜢等人,白文珂竟然都认识。双方不由得大喜,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过嗣昭最怀念的不是那些讨厌的家伙,而是风谷山驿的酱羊蹄。

酒至半酣,堂上陪酒的部将刘再立说道:“往年这个季节,是盛乐最孤寂的日子,秋收季节,也没什么生意可做,驼队也少,谁成想这几天就来了两起,也是异数。”

嗣昭心里一动,问道:“是什么人从这里路过呢?”

白文珂笑道:“是几个党项蛮子,偏关塞那边来的,说是要去鞑靼部。”

嗣昭心里一动,问道:“为首的那个是不是背着一面羯鼓?”

白文珂拍拍膝盖,说道:“不错,他是大虫部的少郎主,名大虫黑云,这次出塞还在蛮汉山中遭了贼,死了很多人。”

嗣昭摇头道:“不对啊,他不是去藏才部么?应该走乞伏袁池那条路,走盛乐岂不是绕远么?”

白文珂诧异的看着嗣昭,说道:“你见过他们?”

嗣昭笑道:“说实话,在蛮汉山伏击他们的就是我,不过我可不是盗贼。”

虬髯大汉刘再兴大笑道:“盛乐没有贼人,只有客人,就算你是大石叛逆,在这里也是客,郎君就放心吃喝吧。”

白文珂喝道:“住口,沙陀王家怎么会是叛逆,你个腌臜夯货烂酒蒙了心!”

嗣昭放下酒杯,说道:“此事要给你等说清楚,我是奉节帅将令,到河滨渡拦截偷渡羌蛮,正巧遇到这些人,军令在身,小弟不能不出手。”

刘再兴狐疑的上下打量嗣昭,终于问道:“你们几个人,杀了他们几个?”

嗣昭笑道:“我们3个人,杀了他们6、7个人吧,我们并不想斩尽杀绝,只是劝他们回去,不可犯天子法,谁成想他们到了这里。”

刘再兴摸了摸鼻子,不太相信的说道:“我看这些家伙很是剽悍,郎君虽然那个。。。骁勇,可是只有6个人,如何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嗣昭微微一笑,扯出一条布巾,把右手手掌和手指缠了几道。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张开手指握住酒杯,微一用力,粗陶酒杯应声而碎,变成一抷渣土扑簌簌落下。

众军汉大吃一惊,好久才轰然叫好起来。

白文珂一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单于都护府来人,说振武军出了一

个大力郎君,就是你吧。”

嗣昭脸色微红,腼腆的说道:“那都是军中好友抬举,当不得真。”随手把缠在手上的布巾取下,放在食几上。

众军汉吵吵嚷嚷的和嗣昭又喝了几杯,白文珂说道:“那大虫黑云十分直爽,又有一手好羯鼓,郎君能否看在白某薄面,放过他们一回?”

嗣昭说道:“要想斩尽杀绝,他们一个也出不得蛮汉山,小弟自幼学佛,不是残忍好杀之人,白兄不必担心。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冒死渡过黄河,要去哪里。”

白文珂说道:“听他们说,他们要去阴山鞑靼部。”

嗣昭摇头道:“鞑靼部粮食从来就不富裕,他们能交易什么?实在是让人不解。”

刘再立忽然大笑道:“大力郎君想岔了,他们不是出塞做生意的,听他们说,是要去鞑靼部求亲。”

嗣昭心里一动,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他心里还存着万一的指望,沉声问道:“他有没有说,是向哪一位鞑靼姑娘求亲?”

白文珂笑道:“他说,是要向呼兰别吉求亲。”

嗣昭阴沉着脸说道:“大虫部这是要干什么!渡河,朝廷尚且不允,他居然要和塞外强部结亲,这是要入娘的谋反么!”

刘再立笑道:“那黑云就是个纨绔,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谋反。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们也不忍扫他的兴,他偏关塞不懂鞑靼规矩,鞑靼贵女轻易不外嫁,除非他在赛马、箭术和角牴三样技压鞑靼群雄,才有万一的可能,他有那本事么?”

白文珂也说道:“黑云是伺候过咸顺圣人的人,他绝不会谋反,只是无知而已,郎君不必追杀过甚。”停了一下,他摇头苦笑道:“呼兰别吉艳名远播长城内外,不知道多少英雄仰慕,真敢上门提亲的,也就他愣头青一个。”

嗣昭这才面色稍霁,淡淡说道:“既然文珂大兄有话,我也只能这么说,只要他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找他麻烦,可他要是找我寻仇,我也只能和他箭上决生死了。”话说的平淡,但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杀气。

白文珂苦笑道:“听说他的叔父大虫德惠就死在蛮汉山,也许就死在郎君箭下,你想他会善罢甘休么?

白某与大虫黑云只是一面之缘,并无深交,不好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只是不想那愣头青死在这荒凉之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嗣昭举起酒杯,和众军对饮了一杯,这才说道:“小弟很承白兄人情,我尽力保全大虫黑云性命就是,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运道了。”

一夕尽欢,第二天一早,嗣昭就要告辞离去。奈何盛乐众军太过热情,极力挽留,嗣昭哪里见过这等诚心苦留,只得又留了一日。

谁成想到了第三日,主人又是苦留,好不容易说好,吃了践行酒就走,不成想又喝的大醉,醒来天色已晚,还是走不出。

到了第四日,嗣昭把住白都将的手,说道:“盛乐弟兄们的厚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小弟确实到鞑靼部有急事,非走不可。

不过白兄放心,我有一个驼队,专跑大同、振武两军,我一定关照他们,盛乐兄弟但有所需,驼队无有不满足,白兄你看可好?”

白文珂大喜,这才放嗣昭离开。

嗣昭体验了一把做客的尊贵,他可不知道,在这塞外草原,在任何部落做客都是如此,不在祝酒歌中喝醉,就是对主人不敬。

刚开始他还忧心如焚,希望追上大虫黑云他们,赶到他们前面进入鞑靼草原,他生怕鞑靼郎主脑子糊涂,答应了这个纨绔的亲事。

到后来他干脆绝望了,没有可能追上了,他在牧人家中的酒醉太多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鞑靼必力克如铁,而大虫黑云也没有威压鞑靼的勇力。

苍天会给嗣昭一个公平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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