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执事刘塔浑

当老店东告诉他,那些光滑平软,褐色,带着漂亮花纹的薄羊皮,竟然是羊皮纸的时候,他的好奇心萌发了,又成了风谷山驿那个小哑巴。

“这居然是纸?多少钱一撘?”嗣昭眼睛放光。

店东刘塔浑说道:“我们这里都是一幅一幅的卖,径尺8百钱,尺二要1缗又80文,尺八要1缗750文,最大的有二尺六寸一幅,要5缗钱左右。”那家伙同样目光灼灼,盯着嗣昭胸前的十字架。

嗣昭失声叫道:“这也太贵了,若是用你这纸印一册书,怕不要百缗钱,足够在云州置一所宅院了。”

刘塔浑说道:“这纸确实金贵些,但是羊皮纸防水防晒,防虫蛀,防发霉,若是保护的好,可以留存千年,要这么想,这价钱就不算贵了。”

嗣昭头摇的像拨浪鼓,说道:“你这一张纸顶一群羊,实在是太贵了。”

刘塔浑说道:“这当然不是寻常用途,在很多人看来,重要文件需要长久保存,就需要用这种羊皮纸了。比如说重要的生意契约,比如家谱,比如重要的山川舆图。”

嗣昭这才点点头,说道:“明白了,你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不过我还是要转转,看看别家的羊皮纸是何等模样。”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刘塔浑笑道:“整个云州,只有我一家羊皮纸坊,云州所有纸铺出售的羊皮纸,都是我刘记纸坊制造。”

嗣昭大指一挑,赞道:“独门手艺,果然厉害。”

刘塔浑得意的说道:“不是我大言欺客,刘老太公的造纸绝技,闻名塞下15年了。”

嗣昭心里一动,暗暗思量,15年?不正是了然从波斯回来的时间么?他回到塞下不久,云州西市就出现了一家羊皮纸坊,这是巧合么?

他心里有事,随意敷衍了两句,就假意告辞离去。

刘塔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客。。。且留步。”

嗣昭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刘塔浑,纸商指着他胸前的十字架,问道:“这个东西,客从何处而来?”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是一位朋友所赠,莫非东家知道此物的来历?”

刘塔浑摇头说道:“客此言不尽不实,此物。。。是一件极特殊的物什,对于很多人来说,就算万个刘记纸坊,也不如这个十字架珍贵,如何会随意相赠呐?又如何会堂而皇之,身配此物在闹市闲逛呐?”

嗣昭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问道:“如此说来,刘东家知道此物的来历了?”

刘塔浑却不上嗣昭的套,含糊的说道:“我刘氏高祖,来自极西之地的安条克,多少知道一些此物的来历,详情却是不知。既然此物对客并无用处,那开个价吧,老夫绝不还价。”

嗣昭笑道:“我说了,这是友人所赠,如何能买卖图利?你把小子当成什么人了?”

刘塔浑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道:“客若不知此物来历,那就不是福报,而是招祸的根苗,客就不怕遭遇不测么?”

嗣昭笑容不减,淡淡说道:“东家如何得知,小子不知此是何物呐?这是景教之物,小子的这位友人,就是都主教了然。小子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判官小鬼来找麻烦。”

刘塔浑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嗣昭袍袖,紧张的说道:“能否请客到后堂叙话。”

嗣昭缓缓抬起臂膀,轻轻扯开袍袖,淡淡说道:“翁翁请头前带路。”

刘塔浑把嗣昭带到后堂一间静室,阖上了室门。

嗣昭四下打量,静室不大,窗牗向南,室内倒不显得阴暗。陈设简单洁净,胡床几案而已,别致之处在于,墙角有一个小小茶龛,是烹茶之所,室门半开。

这是一间茶室,一个绝色胡姬在茶龛之中向客人施了一礼,开始烹茶。

刘塔浑轻嗣昭落座,说道:“这是老夫爱孙橘娘,客言语不必忌讳。”

嗣昭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老纸商从容说道:“以老夫看来,郎君并不是本教兄弟,那十字架在郎君手中也是无用,反倒会被官府追查,给郎君和本教带来无穷麻烦。

老夫不是多事之人,并不想追问此物从何而来,只想收回此物,郎君开个条件吧,老夫无有不允。”

嗣昭扭头看了看刘橘娘,那女子用一个小小红泥炭炉烧水,一边清洁着茶具,她那么专心致志,炉火映着她雪白的脸庞,明亮的眼睛,精巧的鼻子,诱惑的朱唇,竟然让他心跳加剧起来。

刘塔浑颤声说道:“如果郎君中意小女,现在就能携去,就算是要这个纸坊,老夫也无有不允,15年经营,多少也算个产业吧。”

嗣昭目光转到刘塔浑脸上,从胸前取下十字架,放在几案上,说道:“小子不是贪得无厌之徒,了明大师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为难他的教友呐?贵教之物,原物奉还,只需要告诉我,总管列班是谁?”

刘塔浑眉角突的一颤,久久无语,似乎在纠结挣扎。

嗣昭继续说道:“你大约也知晓了,了然杀死了明,和其他几个景教会吏,这多半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沙陀王嗣昭,可以说了明大师是为我而死。

了明大师临终前,只跟我说了总管列班四个字。所以小子不惮艰危,不惧生死,孤身来到云州,不是因为王某天性好奇,是因为了明大师临终心愿,如果我不查清楚,愧对了明大师在天之灵。”

刘塔浑叹道:“看来郎君也是一位正直之士,了明主教没有看错人,倘若不是因为你是沙陀王氏,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兄弟,至少是慕道友。。。

我不能告诉你总管列班是谁,因为这是本教秘密,除此之外,郎君一切要求,老夫无有不允,只要能把此物留下。”

嗣昭冷笑一声,说道:“你大约不知,我就是从兴国禅林寺来的,你们的人正在追杀我,你就那么信任我?”

刘塔浑说道:“只要是了明主教大人信任的人,我就信任。”

嗣昭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长者,你跟小子说说塞下景教,为何起了纷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让我明白了明大师为何而死,此物立即奉还。”

刘塔浑挣扎良久,终于说道:“本教制,内部分为两都,对外传教者,称宣教都,由都主教主之;内部教务,称教务都,由都总管主之。二者之间,又以都主教为尊,都总管有义务服从都主教。

但是,都主教是由本教执事选举而出。这选举事务,执事的任命,又是由都总管安排。所以都总管的职权极重,若是软弱些的都主教,就很容易被总管拿捏。”

嗣昭冷笑道:“这位总管列班,大约是个厉害角色,那些死士,就是他在掌管吧。了明大师跟我说了一大套什么仁爱真理,其实都是谎言,你们暗中杀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讲仁爱了?最终这一套落到你们自己头上。”

刘塔浑摇头道:“不是的,本教波斯总堂,和哈烈、撒马儿汗、喀什格尔、艾马力、纳加夫5个都主教区,都没有护教吏。

但是在大石教区,官府和民间压迫过于酷烈,若本教软弱无能,全无护教武力,那就无法在这塞下生存。所以,都总管自作主张,设立了护教吏一职,选用忠诚勇武的教众充任。

都主教了明大师反对这么做,认为这不符合先知教义,纷争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大部分教众都是受了明主教感召入教,所以支持都主教的自然是多数。但是当年大秦屠教之惨烈,也吓住了一些人,他们害怕牺牲,支持都总管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支持都主教的是多数,但支持都总管一派的,大多是有权势的高官豪商,他们的态度,对本教存亡至关重要,迫不得已,了明主教做了让步,但是把护教吏人数限制在50人,而且必须经过都主教勘审,绝不能把武力交给莽汉和无赖,必须是信仰忠贞的敢死士。

就这样过了几年,本教在暗中有了极大的发展,诸执事认为,到了占据大同,真理普照的时候。但是来自朝廷的撒旦来到了云州,都总管认为,应该彻底除掉这个威胁,了明主教坚决反对。

但是那些权势教众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他们都站在都总管一边,了明主教已经无力回天了,最终发生了云中驿刺杀案。

王郎君,你要明白,此案并不是了明主教的本意,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光明之教,是和平与仁爱,但带来的却是火与剑,这是大多数正直教众没有想到的。”

嗣昭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也是执事之一吧。”

刘塔浑说道:“不错,我和了明主教的看法一致,我们不该与沙陀王氏为敌,不该和任何人为敌,只有和平和仁爱能够团结人,鼓舞人。

可是云中驿刺杀案还是发生了,而且失败了,了明大师希望借助这个教训,整理教务,甚至解除都总管的职务。。。于是悲剧发生了。”

刘塔浑一声长贪,久久不语。

嗣昭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戕害了明大师的人,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昭雪主教的冤屈,如何服人。我看你们的力量薄弱,若翁翁不嫌弃,沙陀王氏愿鼎力相助。”

刘塔浑面色阴郁的说道:“正义,不在于力量多寡,而在于天尊庇佑。戕害兄弟,固然是罪恶,但是勾结教外,铲除异己,同样是罪恶,老夫是绝不会这么干的。

当务之急,是选举新的,强有力的都主教,制止住都总管的恶行。你手里的这个铜十字架,是来自波斯大教长的赐予,也是大石都主教权力的象征。

没有此物,就不会有执事选举,也不会有新的都主教,也就没有人可以制止都总管的暴行。如今,郎君知道此物为何重如泰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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