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聂大郎

二人走进旗亭,坐到酒案旁,伙计上了酒水肴果,几个人吃酒边闲谈。小小旗亭,客人都是市井小民,自然没有刘白坠的太原名酒,寻常浑酒,聊解酒瘾而已。

葫芦娘狠狠瞪着云弄月,让潇湘馆门子莫名其妙。

云弄月走的是长路行,对杀手行并不熟悉,只见她陪同东家到过潇湘馆几次,以为就是聂小娘的女伴,葫芦娘却对市井百行无所不精,自然深知云弄月的底细。

见云弄月浑身不自在,嗣昭笑道:“葫芦娘也是庄园契东,大家今后要互通消息,你等莫要拘束。”葫芦娘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对云弄月不屑一顾。

云弄月只得视而不见,他干咳一声,略显尴尬的说道:“那两个女子,我已经送回本家,答应郎君的事情,总算是办妥了。”

嗣昭点点头,说道:“甚好。”

沉吟片刻,他又说道:“为了这两个女子,你花费了12缗本钱,若是原价折还给你,岂不是让你吃亏。我不知你卖价几何,现在本钱也不凑手,本利我给你折价22缗,算10缗利钱,云兄以为如何?”

云弄月羞惭的说道:“让郎君破费已是不该,如何还敢加利钱。”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嗣昭笑道:“一码是一码,既然请你做了好人,哪有让你赔累过甚的道理,我现在就给你开赁证。”当即向旗亭借了笔墨,开了12缗聂记飞钱赁证,可以在聂记各处柜坊通兑,其余算是买股钱。

葫芦娘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们这是耍的什么把戏?”

云弄月说道:“在下要入股庄园,本钱又都押在两个女子身上,沙陀郎君就出钱买了下来,命我送回给她们家人。”

葫芦娘看着嗣昭,沙陀儿正认真的书写赁证,柔声说道:“看来不仅长安西市有窦乂周济贫苦,我太原旗亭之中,也有仁义千秋的好汉子。”

嗣昭苦笑道:“我也是没有法子,总不能让云兄以人口买契股。”

云弄月却叹息一声,说道:“若不是穷的狠了,谁会卖儿卖女,那两家人把钱花完了,怕是还要卖人,负了郎君一片仁心。”

嗣昭头也不抬的说道:“天下惨事数不胜数,就算是当朝天子,也未必管的过来。可是悲苦之事就在眼前,若是不闻不问,良心何安?”

说着话,赁证已经开好,交给云弄月,云弄月小心收好,面上却并无喜色。

重新收拾了酒案,又饮了几杯,云弄月才说道:“令妹的事情,我托太原同道多方查找,倒是有了一丝线索。4年前,确实曾有个叫孙巧娘的女子,卖到了永宁坊徐之才宅,年龄也差相仿佛。”

嗣昭的心跳了起来,他紧张的问道:“确定么?那徐家是何等人家?”

云弄月说道:“徐家是世代医家,听说倒是仁善人家。只是原籍对不上,说是隰城张难堡人,世上哪有这等巧的事情。”

嗣昭说道:“我现在就去永宁坊,当面询问。”说着就要站起来,云弄月一把把他按住,说道:“虽说是至亲,可也不能慌了手脚,贸然上门,反倒得罪主家。”

葫芦娘这回听明白了,嗣昭在寻找他失散的妹妹,见一向镇定的沙陀郎动了手足情,神色不对了,也一把拉住嗣昭,低声说道:“若不是令妹,岂不是要闹笑话?”

嗣昭强压内心激动,终于没有站起来,云弄月说道:“郎君容我一日,明日我去徐家打探,有了确实的消息,再登门相见不迟。这么多年豆等了,难道还等不得这一日么?”

嗣昭抓起案上酒杯,一口喝干,压住心潮澎湃,尽量平静的说道:“云兄将窦乂情报见告在先,又有舍妹的消息在后,不管消息是不是实,从此以后,王某以兄礼相待。”

云弄月慌忙说道:“郎君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嗣昭摇头道:“对云兄自然是举手之劳,但是对王某,这两件都是天大的事情,我岂能忘记别人的恩情。”

云弄月见嗣昭神情恍惚,怕他一时痰迷了心窍,赶紧岔开话题,问道:“窦乂的事情真的很要紧么?”

嗣昭又饮了一口酒,定了定心神,这才缓缓说道:“当时我并未意识到,此事重大,直到今日见到葫芦娘,我才意识到,其实此事与工商总局的创办干联甚深,”

云弄月不解的问道:“这又是何故呐?”

嗣昭低着头想了想,说道:“聂大掌家之所以逼我结亲,是因为她老人家天性多疑,对我沙陀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即使是有惠明寺做中人,她依然心有疑虑,生怕一旦联股,我沙陀仗势欺人,危及聂记柜坊的根基。

但只要她有疑虑,就算结亲成功,就能建立信任么?我看不见得。反过来说,若是聂记与沙陀相互信任,就算没有这门亲事,一样合作无间。”

葫芦娘笑道:“你说的是天大的真谛,也是天大的屁话。”

嗣昭摇头道:“不,为人谋事,最大无过于心,此事成败的关键,其实不在亲事与否,而在于聂老妇人对沙陀的信任。”

葫芦娘疑惑的说道:“若是让窦聂两家结了亲,那老虔婆就对你信任了么?”

嗣昭没有理她,却看着云弄月问道:“云兄,你见聂全义多次与人商谈毬队之事,可有一次有聂大掌家参与么?”

云弄月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摇摇头,说道:“一次也没有,郎君不提起,我倒是没注意,倒像是聂大郎背着母亲,暗地里操作此事一样。”

嗣昭冷笑道:“云兄说的一点不错,我敢断定,聂大必然是背着母亲,暗中约见的长安窦翁,所有的一切,他都瞒着他母亲。

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母亲聂大掌家多疑,即使我请来惠明寺含玉禅师做中人,她还要两家的亲事,才会同意联股。那么窦家连一个承诺都没有给聂记啊,老夫人又有何理由,要与长安合作呐?”

云弄月默默点点头,又忽然摇头,说道:“郎君说的有理,可谁给他的胆子,竟然背着家主干出这等大事呐?”

嗣昭转过头,看着葫芦娘问道:“在你看来,老夫人过世之后,大郎和三郎,谁更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呐?”

葫芦娘摇头说道:“这可说不准,聂记从来都是立贤不立长,当年聂大掌家一个女流,不一样执掌柜坊私钤?

大郎和三郎,都有商贾之才,只是三郎更厚重,大郎更进取,要我看,倒是三郎聂全仁可能性更大些。聂大掌家常说,大郎不类我,对聂全义来说,这可不是好迹象。”

嗣昭又转过头,看着云弄月说道:“大郎为何要与窦家联手,暗中设马毬之局,云兄明白了么?”

云弄月恍然大悟,说道:“他这是为家主之位孤注一掷了,可是。。。可是一旦窦乂莅临太原,岂不是露馅了,聂老夫人一怒,怕不要打发到秀容去当庄主,还想什么家主?”

葫芦娘笑道:“就算是没有露馅,若是毬赛最终谈不拢,他还是声名扫地,被赶出家门。”

嗣昭淡淡说道:“正是因为聂老夫人无意中流露的话,让聂大寝食不安,最终孤注一掷。但有个事情你们想到没有,聂老夫人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葫芦娘撇撇嘴,说道:“老夫人是何等样人,聂大那点小把戏,哪里能逃过聂记大掌家的火眼睛睛。”

云弄月怔怔的问道:“既然如此,聂老夫人为何不揭破他呐?”

葫芦娘也愣住了,喃喃的说道:“是啊,为何呐?”她看着嗣昭,目光中全是疑问。

嗣昭淡淡一笑,说道:“很简单,是因为聂老夫人其实并不反对这项生意。但是对于聂记来说,比这个生意更重要的,是继承人的选择。家业因人而兴,也会因人而败,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不用我多说。

以我来看,聂老夫人正在暗中观察大郎的所作所为,若他真的办成了这件大事,就证明了他是合格的继承人,若他办不成,就会被自然淘汰。”

葫芦娘想了很久,说道:“我明白了,你给我点青郎那么大的配股,其实不是为了掌握聂记大宅的动向,而是为了掌握聂大掌家的动向。

你真正要防着的人,不是聂大郎,而是藏在暗处的聂大掌家。你的计划瞒过聂大容易,想瞒过精明强干的聂大掌家,就不那么容易了。”

嗣昭说道:“正是如此,娘子的位置,关乎连环计的成败,也关乎通商总局的大局,这就是割了塞下小儿的血肉,给了点青郎的原因。”

葫芦娘忽然笑道:“可你为何要帮助聂大呐?如果你把聂大这些腌臜事,透露给聂大掌家,也许她就承你的情,应允了联股的事,再不提结亲的条件。”

嗣昭看着葫芦娘,沉声问道:“如果你是聂大掌家,会信任一个奸诈告密者么?你会和他联股做生意么?”

葫芦娘大笑道:“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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