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安敬思

嗣昭、敬思和邈吉烈沉默了许久,围着熊熊火盆,驱散了彻骨的寒冷,脑袋昏沉沉的,却让人很舒适。外面,小儿们正喊着号子砸夯,一阵一阵的高呼传入耳中。

终于,安敬思说道:“去年秋天,你们让我们倾家荡产,你当我们为何不再找你们麻烦?”

邈吉烈笑道:“我们不怕,我们挖了壕沟,你们偷袭不了我们。”

安敬思摇头说道:“你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真要找你们的麻烦,总有机会。可是我们来不来,因为我们的麻烦更大。”

嗣昭好奇的问道:“是什么麻烦呐?”

安敬思说道:“我们从沙疙瘩回到粟特部以后,没有几天,从桑干河对岸来了一些契丹儿。他们是从天成军方向越过长城,一直在熊耳山里游猎浪荡。

不知怎么的,他们还收拢了熊耳山中一些五部铁勒、吐谷浑和奚族小儿,总有一百多人,成群结队偷我们的羊马。

一旦我们发现追出来,他们就跑到桑干河岸,他们在那里准备了筏子,一旦逃到河上,我们就那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嗣昭看着熊熊炭火,点头说道:“明白了,所以你们也学会了结扎筏子。”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敬思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因为在远望峪,我们的狗群损失太大,你们杀狗杀的太狠了,我们根本没办法防住他们。万般无奈,我们只好也结筏子,日夜巡河,以防契丹贼。你想,我们还有精力到果园来么?”

嗣昭说道:“所以你们帮我们防河,是不希望我们从西面再袭击你们?”

敬思说道:“是啊,再过2、3个月,一些菽豆和苎麻就可以收获了,羊马也会有一些膘,他们一定会再来的,我们不能两面受敌。”

嗣昭笑道:“你也不是个憨的。”他收住笑容,坚定的说道:“即使你们不来帮我们,我们也不会乘人之危。

我们都是大同军人,世代邻居,这是谁也改不了的,除非我们互相杀光,那又是不可能的。谁也不会想和邻居结怨,我们只是想守住我们的果园而已。”

敬思不满的说道:“你们的牧场在恒山,西木塔山一直就是荒山,我们如何就来不得,你们沙陀人仗着人多势众,忒也霸道些吧。”

嗣昭皱着眉头说道:“这西木塔山虽说是荒山,那也是我们沙陀人的,我们不进山,不等于允许别人进山。更何况遇到荒年,这木塔山也可能是我们的冬窝子,冬天也是我们的猎场。你们把草都吃光了,把野兽都打光了,我们又怎么办?”

安敬思沉声说道:“我们的草场越来越不行了,若再不让草场歇一歇,怕是要出大事。”

嗣昭想了想,说道:“这样,我们暂以远望峪水为界,你们若到远望峪以西放牧,要向我们知会一声。牧草总是有限,若你们都吃完了,我们冬天也难过。”

安敬思点点头,说道:“如此一言为定,还有一事,我也要跟你们商议。这凌汛年年有,以后我们可以年年帮你们除冰,你们年年春天用粮食换我们的牛羊,如何?”

嗣昭笑道:“你倒是个有便宜就占的。”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救了我一命,就算所有沙陀儿都反对,我也只能咬牙应下来。

但是先说好,每年交易不能超过千石粮,随行情定价,两不吃亏。如此就算别人不肯,我用自家的存粮和你交易就是,总是报你救命之恩。”

安敬思笑道:“这不算报恩,你说过今生要救我一命,我可没忘。”

两小儿相视大笑,两只手重重一击,算是定下了不易之诺。

敬思瞥了一眼那块晾晒的红色鲛绡纱巾,笑道:“这是哪个小娘皮给你的吧。”

嗣昭有些羞涩,低声说道:“是。。。是鞑靼部的呼兰。”

安敬思哈哈大笑起来,他却忽然收住笑,说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三郎君永远也不会同意。”

嗣昭惊讶的睁大眼睛,他再也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不由得颤声问道:“这。。。这又是为何啊?”

安敬思摇头道:“塞下诸部,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兵戎相见,今日是友,明日是敌的事情太多了,将来沙陀要和鞑靼开兵见仗,你们又该如何?”

嗣昭大声说道:“仆射公是振武军节度使,如何会和沙陀军开兵见仗。”

安敬思笑道:“振武军是大石天子的,不是你沙陀王氏的,你祖父还能做一辈子振武军节帅不成?”

嗣昭沉默了,安敬思继续说道:“云中驿的事,我也听说了,大同军节帅之争是何等激烈,你是亲身经历的。

你们王家惦记云州,那铁勒契苾璋、党项臧才氏、鞑靼的每相温、于越相温又何尝不惦记单于都护府,王仆射这个节度使坐不长的。”

嗣昭说道:“沙陀部和鞑靼部世代交好,我们结亲再正常不过,就算仆射公不做振武军节帅,我们两部的情义也不会变。”

安敬思摇头道:“你啊,真是被女人迷了心窍,我不再多说了。”

嗣昭的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敬思的话他不爱听,可是这粟特猛人没拿他当小孩子看,这让他心里又有几分欢喜。

对安敬思这个人,他又有了几分另眼相看,这家伙看起来龙精虎猛,却也是个心思精细的,怪不得粟特儿如此服此人。

良久,嗣昭忽然说道:“云中驿一案,让我想了许多,无论是景教,还是赫连铎、刘敷光、支谟这些人,根本不拿大石天子当一回事。若有一天大同军乱,你木塔山粟特会站在哪一边?”

安敬思笑道:“你可真敢问,我粟特有酋长,有萨保,如何轮得到我说话。”

嗣昭摇头说道:“以你的智勇,怕是用不了10年,你就是木塔山粟特之长。也许有一天,你就会面对这些事,若站错了,就是身死族灭。”

炭火映在安敬思红彤彤的脸上,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显得神秘又阴郁。良久,他才说道:“大同军,应该是大同人的大同军,我们不可能支持内地人来这里做节度使。

如果是大同本地人执掌节帅府,有资格的除了沙陀王家,就是赫连部吐谷浑,白氏吐谷浑都没有资格。”

嗣昭笑道:“我明白了。”

敬思奇怪的问道:“你明白什么?”

嗣昭正色说道:“你们也是拜火的,其实天生和沙陀就是一家,只要那些吐谷浑蛮子和景教搞在一起,你们就不可能支持他们,不然你们到了云州,如何见康火郎大人?”

敬思摇头道:“那只是一层,不是最要紧的。在塞下,永远都是弓马说了算,三郎君神箭无敌,安某心里是好生佩服的,恨不得投到他帐下,为他冲锋陷阵。

沙陀王氏,乃是天子宗室,世代高官显贵,名闻天下,不是靠口舌,不是靠出身,而是靠胯下马掌中弓,靠沙陀人的血汗,王氏是每一个塞下男儿的榜样,也是我的榜样。”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你是个明白的,如果有一天,要以弓马决定大同军的归属,塞下诸部大部分都会站在沙陀一边,相信你也看的清楚。。。这也是你主动向我沙陀示好的一个原因,你也不愿和我们结缘太深。”

安敬思转头看了看门外,说道:“从你的庄园就看出来了,你当是图你那几石粮食么?那是你沙陀王氏民心所向,希望你们这一代,不要堕了沙陀王氏的威名。”

一个沙陀儿,一个粟特儿,在炭火旁谈了许久,谈的都是成年人的话题,都是如何活下去,活的丰衣足食。

当晚,嗣昭发起高烧,彻夜不退。秦老太君听说了嗣昭落水高烧,立即派人过河,把高烧昏迷的嗣昭接到新城内衙,又派人过河,请了龙山寺明慧大师来诊治。

嗣昭睁开眼,看到绮珠正在一旁缝制羊皮袍,恍惚中又回到了风谷山驿,他一身是伤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个俏婢。

这一刻,他以为时光倒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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