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疯狂一日

敬思有些惊异,他侧过头去,微闭起一只眼观瞄。发现桌面上的的制钱确实是随意分布,有些重成一条线,如果一枚制钱向前飞,就必然撞到另一枚。

他屈起食指,瞄准最边缘一枚,用力弹出,铮的一声,铜柱上的制钱激飞而出,呼啸路过书案,正中对面木柜,深深嵌入木头纹理之中,这力道实在惊人,却并未击中对面的制钱。

嗣昭哈哈大笑,敬思无奈,只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敬思把酒碗重重顿在食案上,大喊道:“那些制钱连成一线,我不信你能全部击中,你若能做到,我吃一大觥!”他一指食案上的大酒觥,足有2斗上下。

嗣昭的心情像这天气一样阴郁,酒已经有些大了,手上准头减了几分。不过这个难度对于他来说太低,他跑马飞钱的功夫不到家,这个小把戏还是手拿把攥。

他抬手一飞指,钱柱上的最上的一枚制钱飞出,掠过对面食案上一枚制钱,击飞最边缘的制钱,两枚制钱一同飞向木柜,力道和角度分毫不差,把个粟特勇士安敬思惊的目瞪口呆。

嗣昭屈指连弹,如同穿花飞叶一般,案上金声不绝,片刻之间已经全部命中。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安敬思一拍食案,大声喝道:“如此绝技,也不枉我喝这许多!”他抱起那酒觥,鲸吞牛饮,真比喝水还爽利,酒水从口中溢出,顺着唇边流淌,洒的胸前袍袖都是酒渍。

好容易挣扎着把酒觥放下,二目已经赤红呆滞,身形也软塌下来。

嗣昭笑道:“我若说,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击中,你待怎样?”

敬思笑的如痴如狂,他囫囵的说道:“入娘的,你若有。。。有这本事。。。我就吃。。。吃那巨觥一尊。”他一指柜上,柜上伏卧着一个金蟾酒樽,酒保站在柜后,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嗣昭大叫道:“要的就是你这话!”

他从腰囊中又摸出一把铜钱,随手抛洒在对面的食案上,虽说是错落散置,但每一枚制钱的位置已经牢牢记在心中。

8枚铜制钱摞成一根铜柱,摆在面前,片刻之间,铜柱和对面每一枚制钱的方位角度,要使用的力度都已经铭刻于心。

嗣昭解下腰间大带,敬思却大喝一声拦住他,口齿不清的说道:“我。。。我来,爷爷信你不过,你。。。你要作弊。”

嗣昭笑道:“好,你来。”

敬思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走过来,接过那条帛带,牢牢缠住嗣昭双目。

嗣昭大叫起来:“入娘的,裹的凭地紧,你喝不得酒,也不用杀人啊!”

敬思叫道:“爷爷偏不信。。。不信!”

嗣昭毫不担心,他有百分百的把握,绝不会有一枚失手。他左手用力,把歪歪斜斜的敬思推倒在地席上,右手已经按住面前的铜柱。

敬思挣扎着翻过身,瞪大眼睛看着嗣昭的手指。

面前漆黑一团,耳中却一片安静祥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酒肆中粗重的呼吸。他听到对面街上小贩隐隐的叫卖,远处的有清脆的驼铃声,僧人的锡杖啷当作响,他甚至能听到西北方向的青楼上,有妓子在吃吃的笑。

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灵台一片空明。

很早他就知道,跑马飞钱和引弓而射一样,眼力靠不住,真正可以依靠的是心。

什么时候感知不到周遭一切,全神贯注在目标上,那么目标的距离方位、纤微变化、运动轨迹、风力强弱,就都在掌握,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千军万马向自己冲过来,目标也决计逃不脱自己的指掌之间。

所以他有时候干脆不用眼睛,微微一瞥,他就能把目标牢记在心中,这是他能一箭将苍蝇射成两段的原因,也是他能够闭目飞钱,博呼兰一笑的原因。

此时的他,也要用他苦练的本事,狠狠的折辱一下目中无人的安敬思,以缓解他发狂的心。陈娇娥给他的打击太沉重,这是他年轻的心第一次感受到背叛的伤痛,偏偏这痛楚又不足为外人道,他还能怎么办?

终于,他摒弃一切杂念,进入空灵世界。他缓缓抬起手,食指弹出,分毫不差,正中铜柱最上一枚铜钱,在酒保和敬思的目光注视下,准确击中对面食案上的一枚制钱,冰冷的金属只在木案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酒保忍不住惊叫出来:“好巧!”

嗣昭再不迟疑,手指连发,钱如飞蝗,无一不准确命中,他听到了敬思大声赞叹。

就在他弹出手指,准备弹出最后一枚制钱,结束这个游戏的时候,一丝细微的吟唱突然钻进他的耳朵,竟然让他方寸大乱,手指微微一颤,铜钱偏出,竟然没有打中对面最后一枚制钱,敬思欢呼声中,夹杂着酒保一声哀叹。

嗣昭哪里顾得上他,他一把扯掉脸上的帛带,跳起来就要往外跑。

正软在席上的敬思此时却机敏异常,他一长身扯住嗣昭的衣袍,大声叫道:“酒。。。想赖账么?柜上的金蟾尊酒。。。喝了。。。不然别想跑。。。”

嗣昭拼命挣扎不脱,狠狠踹了敬思两脚,这才挣脱开来,跑出旗亭,向左右张望寻找。街上行人不多,往来逡巡,嗣昭眼睛一瞥就看到了东面锡杖一角,他奋力追过去。

酒保也追出来,大叫道:“客。。。客先把酒钱结清可好!”

嗣昭哪里顾得上理他,刚才那歌诀不像歌诀,偈语不像偈语的东西太熟悉了,他能清楚的记得,那次在骆驼谷与秙头陀告别,老头陀用木箸敲着粗陶碗,高声而歌:怜尔百姓苦无知,不识振武阿秙师。。。

就在刚才,他在千里之外也听到了这一句,莫非是阿秙师到了朔州市么?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老头陀,释道钦已殁,他去哪里寻找此人撰写石幢子?

也许更重要的是,迷茫的他需要请教智者,如果是佛陀,当遇到最亲近的人背叛时,他是如何做的,也许阿秙师能够回答他。

因为敬思呱噪,前面的锡杖摇摇晃晃,距离已远,嗣昭毫不犹豫的大步追了过去。转过街角,面前就是熙熙攘攘的朔州市,尽管是严冬,依然人流如织,阿秙师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嗣昭不愿放弃,他一头扎进人流中,推开骂骂咧咧的人群,终于看到了锡杖一个尖顶。他大声呼唤着,不顾一切追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头陀衣袍。

那头陀诧异的回过身,是一个污秽的中年僧人,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哪里有办法阿秙师的豪迈风采。

认错人了。

嗣昭依然不死心,他大声问道:“这位师父,请问是否知道振武军骆驼谷的阿秙师?”

那头陀单掌合十,高悬佛号,嘶声说道:“阿弥陀佛,贫道整日不食,头昏目眩,檀越若能施一斋饭,或许能想起那个人。”

嗣昭放开他的衣袍,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那头陀说道:“贫道默念的是《华严经》。”

嗣昭叹了口气,这就是个骗饭吃喝的无赖头陀,终于还是没有找到阿秙师。他摸出几枚制钱,放到那头陀肮脏枯瘦的手掌里,默默转过身,回到了旗亭。

敬思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委顿在地,鼾声如雷,亭中却多了几个酒客,正对着敬思大声嘲骂,要酒保把这酒鬼扔出去。

酒帐还未结清,酒保哪里肯放债户跑掉,只是把敬思拖到食案之下,让开道路。嗣昭正好进到酒亭之中,见这些家伙如此欺侮一个酒醉之人,不由得气往上撞,哪里还忍耐的住,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几个酒客本就是市上无赖子,见嗣昭不过一个胡儿,哪里放在心上,纷纷喝骂起来。

嗣昭今日事事不顺,心中的邪火像火山一样,见这些无赖出言不逊,辱及祖宗八代,如何忍耐的住。

他慢慢脱下皮氅,扔到食案上,把扔在案上的大带重新系在腰上,把身上收拾利落,伸手伸脚,全无窒碍,这才冲几个无赖酒客一招手,喝道:“来吧!”

一个朔州无赖虎吼一声扑上来,嗣昭一脚踢出,把那无赖汉踢翻在地,撞的食案杯盘乱飞,酒亭顿时一片狼藉,酒保大声哀嚎起来。

嗣昭虽然年齿尚幼,但日日勤习弓马,本就不是内地少年可比,兼之食过紫鹿筋,虽然神力已失,但也远非常人可比。这一记穿心脚何等猛恶,那汉子虽然强壮,也经受不起,委顿在一堆破烂杯盘之中,呻吟挣扎,半天爬不起来。

几个泼皮无赖都是悍勇之辈,见同伴吃了亏,并无惧色,发一声喊,一齐冲上来要与嗣昭厮打。嗣昭一脚踢在面前食案上,食案沿着竹席向前猛冲,把这一干泼皮撞倒在地。

嗣昭跳过去,发力猛踢,把这几个家伙踢的满地打滚。

见有人挣扎着爬起来,嗣昭随手从柜上提起一个腌菜陶豆,提在手中如同一柄手锤一柄,十分趁手,他咧嘴一声狞笑,迎着几个挣扎站起来的无赖逼过去。

这些无赖虽然好勇斗狠,但不过是市井厮打,哪里像塞下弓马决生死,见嗣昭目露凶光,提着醋钵大的陶豆逼过来,立即胆寒。

一个无赖惊声尖叫:“了不得了!沙陀胡要杀人啦!”转身没命的向后就跑。其余泼皮也惊的魂飞魄散,惊鸟一般四散奔逃,在酒亭中乱窜,把面前一切都撞的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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