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文车妖妃
“……”
利姆『露』一时之间, 甚至是都已经顾不上去对安倍晴明那有些像是调侃的话给予什么反应了。
他只能够仰着头，去看那一辆巨大的车辇。火焰在车轮上、在那遮住了窗与入口的精致布幔上、在用沉香木为主体做打造出来的车辇上熊熊的燃烧着，鼻翼之间能够嗅到的，尽是燃烧后那一种香气。
从那密闭的布幔后面, 有殷红的鲜血流淌了出来, 在地面上淅淅沥沥的, 几乎都要汇聚成了一条小溪。
这些血『液』浸润了木质的车轮, 沾上了车辇的边角，甚至是因为被血『液』浸泡了太久, 所以那一丝血『色』甚至是都浸进了木头的纹理当中。
那是一幅用鲜血绘制出来的画作, 血腥, 可是在那之上又有着一种颓败的美丽，就像是在腐骨上面开出来的妖冶的花，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何人？”
一只纤长白皙、柔弱无骨的手从帘幕后面伸了出来，悬挂在那一小截伶仃手腕上的金镯显得有些过于的宽大了，在这一只手动作之间, 发出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被奏唱出来的乐章。
这一只手微微用力, 连带着骨节上面都有些泛白, 随后那一面华丽的帘子被拉开，『露』出来了坐在车辇里面的宫装美人。
……那毫无疑问，是一位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
乌发云鬓, 明眸皓齿, 同样是金质的簪子『插』在发间, 那些金『色』若隐若现，在烛灯的照耀下有着极为晃眼的美丽光泽。
唯一有些令人惊愕的是，在她的眼尾有着极为冶丽的红妆。
寻常红妆自然只是会为女子的容姿增加『色』彩, 但是，如果那红妆是用鲜血涂抹而成的话……原本应该充满风姿的妆容，在一瞬间便只余留下来恐怖了。
女子端坐在车辇当中，因为车辇本身高度的缘故，得以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倍晴明与利姆『露』，眸『色』浅淡通透，恍若琉璃。
“阴阳师……”宫装女子的视线在安倍晴明的身上巡游了片刻，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视的情绪来，只是放在自己腿上的手紧了紧，攥的那华贵脆弱的布料上都出现了褶皱，“是天皇大人相信了我的话，要来接我回去了吗？”
安倍晴明抱着利姆『露』，没有办法把玩自己的折扇，只好仰着头看她，在稍作沉『吟』之后，心里对面前女子的身份，倒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安倍晴明手指动了动，『揉』捏着利姆『露』软乎乎的身体，觉得手感极为不错。
利姆『露』于是非常努力的仰头来去看安倍晴明：“哎？为什么？”
安倍晴明看着面前的宫装女子——更准确些来说的话，是看着对方车辇上的那些火焰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蔓延，看着她的面上又开始流淌起来血泪。
地面上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突然增多了起来，如果说之前只是一条小溪的话，那么现在便已经是奔流的血河，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翻涌起来，将人吞没。
“我大概对这位的身份有些了解了……啊，利姆『露』，我得把你放下来了，不然的话都没有办法掏符咒了。”
安倍晴明弯腰，把利姆『露』放了下来，再直起身来的时候，那一把折扇已经被他我在了手中。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他手上的那一把扇子上面浮现出来了幽蓝『色』的纹路，在扇面与扇骨上面延伸，闪烁着荧亮的光泽，看上去简直像是拥有了生命。
白『色』的、有如桔梗花一样的咒印开始在安倍晴明的身边一朵一朵的浮现，于是血河的扩散范围被扼制住了，甚至是那些被桔梗印所接触到的血河也开始消散，有如日光下的融冰。
“您是文车妃吧？”安倍晴明问，“但是，请您仔细看看……如今已经并非是奈良时代，而是平安朝了。”
“啊。”
他这么一说，利姆『露』顿时就明白了面前这位宫装女子的身份。
文车妖妃。
曾为村上天皇的妃子，但是因为受到了来自于同为天皇宠妃的佑姬的嫉妒，于是在她生产的时候出手相害，甚至是连文车妃那刚刚被诞下的稚子也一并被杀死，剁碎了当着她的面喂了狗。
这般的怨憎、愤恨和不甘，最终让文车妃在死去之后，化作了百年不散的厉鬼，长久的盘桓在这皇宫当中，哀悼着自己的孩子，诅咒着佑姬。
“平安……？”
宫装女子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安倍晴明的话。
她像是在一瞬间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刺激一样，地面上的血河瞬间翻涌了起来，像是决堤了的洪水。
原本看上去端庄娴雅的宫装女子不过是瞬间便陷入了疯狂当中，她放下了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转而十分用力的按在了一旁车辇的扶手上。
文车妖妃抬起眼来，这一整座的宫殿都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怒火，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而在摇晃的宫墙下，这一位弱不胜衣、却又明艳『逼』人的女子一字一顿，朝着安倍晴明道：“大胆！”
“欺瞒本宫，你可知会是何罪？！”
安倍晴明手中的扇子“啪”的一下打开，周围的那些洁白的桔梗印也全部都悬浮起来，洁白柔和的光像是能够『逼』退所有的阴影和潜藏在其中的晦暗。
“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是，文车妃。”安倍晴明那一双向来都是带着些微笑意的眼眸这一刻冷了下来，“您已经死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如今已经并非是您所生存的时代……这里，也并非是您的寝宫。”
“无论是这一个国家，还是这一座宫殿，都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您如果再继续停留在这里、继续干扰到这里尚且还活着的人的生活的话，我就只能够将您驱逐了。”
“你要驱逐本宫？！”
文车妖妃虽然看上去毫无异样，但实则在交流当中却能够发现，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并且保有理智的，只需要一点点的索引，就能够瞬间陷入疯狂当中。
从地面上的血河当中生出了无数由血『液』组成的、凶恶而又可怖的厉鬼，朝着安倍晴明与利姆『露』直冲而来。
文车妖妃的双眼被血『色』所覆盖，她身上那一套艳红的宫装边缘开始朝着两侧延展开来，化作了同样张牙舞爪的厉鬼，涂抹着蔻丹的指甲伸长，有着足以割断人类咽喉的尖锐。
安倍晴明又叹了一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委实是有些多了。
“我实在是不怎么想同您动手的……”
安倍晴明轻轻的跺了跺脚，有盈满了亮蓝『色』灵力的阵法从他的脚下浮现，四象的虚影在他的身旁浮现，又逐渐凝实，青龙白虎分列两侧，朱雀悬空，玄武伏地。
“……因为，如果引起了太大的动『乱』的话，其他人就也会过来了啊。
在四象扑出去的同时，安倍晴明缓缓的，说完了自己的后半句话。
如果有平日里面熟悉安倍晴明的人见到了这一幕的话，那么就会惊讶的发现，安倍晴明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和在阴阳术上的造诣，可比他平日里面所展『露』出来的那些要强上不少。
文车妖妃面对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四象，面上浮现出惊怒之『色』。
四象与文车妖妃的那些血物相互缠斗，安倍晴明站在原地，眸光淡淡，看不出什么悲喜来。
“晴明？”
利姆『露』喊了他一声。
“啊，利姆『露』。”
安倍晴明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晴明。”利姆『露』问，“你刚刚为什么说……不愿意让文车妖妃被发现啊？”
“唔。”安倍晴明稍微的思索了一下，随后才回答了利姆『露』的问题，“因为你看——其实我觉得文车妃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盘桓在宫殿里面，也从来都没有传出过文车妃伤人的记录。”
“我并不认为，但凡是妖鬼便是邪恶的、是需要除去的，也有与人为善的鬼，也有知恩图报的妖，双方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他用折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露』出来了一个苦恼的笑意：“但是，拥有这样想法的我，才是阴阳师当中的异类。”
“也算是我的一点点私心吧，既然文车妃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人类的事情的话，那么我觉得没有将她拔除、又或者是封印的必要。不希望被我的同僚们发现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安倍晴明这样说着，朝着文车妖妃走了过去。
“我知道，您应该还是保有着自己的理智的，只是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刚刚所说，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您应该知道我是否有说谎，也能够对此……做出决断吧。”
文车妖妃与他对视，周身的血焰却是渐渐的消下去了。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有凤凰火噙着一抹黑炎呼啸而来，灼烧了血河。
原本态度有所松动的文车妖妃顿时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重新竖起来了浑身所有的尖刺，刚刚平缓下来的血河重新翻涌，车辇上燃烧起来了像是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全部焚烧殆尽的滔天的火焰。
安倍晴明这一次是真切的愤怒了：“麻仓！”
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喊出来了自己身后那一个走过来的、凤凰火的主人。
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但是麻仓叶王来了这么一出的话……
“怎么了，晴明？”
麻仓叶王向着一侧偏了偏身子，将自己背后的跟着一并前来的贺茂忠行和神宫寺家主『露』了出来。
“我这不是在助你一臂之力么？”
安倍晴明的脸『色』终于彻底的难看了起来。
如果是师父和神宫寺家主一并在此的话……他要怎样才能够说服他们放过文车妖妃、任由其离去？！
就像是之前同利姆『露』说的那样，安倍晴明一直都十分清楚，自己是一个异类——无论是身体当中流淌的血脉也好，还是他的思想也好，全部都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安倍晴明甚至敢说，除了自己之外，或许其他所有的阴阳师在面对妖鬼的时候都只会有一个态度——
那就是，赶尽杀绝。
凤凰火发出清冽的叫声，尖锐的喙撕扯着文车妖妃的衣裳与血肉，在那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留下来了大片大片灼烧后的黑『色』痕迹。
“这便是此次在宫中作恶的妖邪吗？”
神宫寺家主：“做的很好，叶王。”
“竟然敢在宫中放肆，这可真是胆大包天！我神宫寺家今日便要将你除去、为天皇分忧！”
“……不行，我有些受不了了。”
利姆『露』喃喃的说道。
于是神宫寺家主这才注意到这个此前一直被他给忽略了过去的……姑且算是小东西吧。
“这是什么？”
神宫寺家主望着这从未见过的生物，很是吃惊。
安倍晴明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搭话。
利姆『露』却是直接起跳，在空中化作了人类的模样。
披着冰『色』的少年用快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冲了过去，一只手将凤凰火掐灭在了自己的掌心当中，另外一只手则是扶住了文车妖妃。
“您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已经不能够再容忍您继续待下去了。”
利姆『露』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落到某些不该落到的地方去。
好白！……不对，好大！
“我带您走。”
他小心的征询文车妖妃的意见。
女子用很紧很紧的力道死死的攥住了他的胳膊，利姆『露』甚至觉得对方的指甲都快要嵌入自己的肉里面。
“你要带她去哪里？——晴明，你也不管管你的式神？”
神宫寺家主质问。
“啊，可是……”
安倍晴明看着身后展『露』出漆黑双翼、爆发出来了可怕力量，准备带着文车妖妃离去的利姆『露』，冲着神宫寺家主极为无辜的眨了眨眼。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那一位是我的式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