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诱敌

在人肚子里发现碎片,实属意外。

洗净的琉璃片铜片摆上木桌,含山太清宗的修士们脸色各个难看。

他们自问修道以来手里也有几条性命,却从来对平头百姓下过手。

何况法则颠覆以后,无端的杀孽成了修者界最不该沾染的因果,幻阵中人虽算不上活人,死的却是逼真无比,不免令人心悸。

余庭打量着泛着寒气的碎片,问道:“何人腹中发现?”

孙凉答:“是家买馄饨的,一家三口,我们路过时老板娘请我们进去坐坐,然后……”

那老板娘家的孩儿不过十三四岁,见这群修真少年丰神俊朗,自然心生欢喜,盛好了热馄饨热情地招呼他们。

修士们没有闲暇去吃,又见这些幻像鲜活灵动,心里不知怎的滋味,便拱手谢过,匆匆离开了。

可他们走出不远,意外就发生在瞬息。

“轰——”一声轰然巨响,伴随从天而降的红影,摊架斜倒,重重的木架牵扯着篷布整个歪倒。

路人尖叫着跑开,血汇成溪流,蜿蜒着流淌出来。

砸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死而复生的阵修何安。

孙凉指着秦姑真,尖声道:“是她!我追上屋顶时,她就站在檐边!”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秦姑真平视在场诸位,言简意赅道:“何安已成‘讷附灵’,我尚未靠近,他就自己掉了下去。”

见众人迷惑,沈折雪出面解释道,“附灵是阵修在阵内驱策的灵体,讷附灵是最愚笨的一种,只会不断重复死前的情景。”

“这个我们可以证明,秦师妹她并未动手。”厨修和几名含山小弟子站出来作证。

余庭不想听这些人的证明,追问道:“后来呢?”

秦姑真不言,厨修就替她说:“后来我们把那一家三口拖了出来,但人已经……”

时渊站在沈折雪身侧垂目。

日夜复刻,场景重复,他完全能想象当时情景。

含山的阵修何安在坠落时下意识运足灵气向地面轰击,想借助反力让自己稳住身形。

夜里地上都是走魑无所谓,但换到了白天,光是这一股灵气,就足以让地面三人毙命。

光天化日下发生如此惨案,三人横尸也无人敢上去收拾,彼时裴荆正要上前用篷布遮蔽住他们身体,却听身后冷文烟疑道:“那是什么?”

血肉中的碎片在光下闪闪发亮。

如今这些碎片就平放在修士们面前。

医修冷文烟最有发言权,她道:“三人腹中皆有锐物,且喉部有明显划伤,其中一人胃内大量出血,结有血块。”

她一改平日的风风火火,沉声道:“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活的下来。”

“冷师妹啊,都时序倒转了,他们早就……”乐修用笛子敲敲脑袋,“但他们吞刀入腹,是想做什么?”

沈折雪道:“他们也许,吃掉了城里的镜子。”

他将客栈中无一镜的发现告知众人。

裴荆听罢立即遣弟子去城中问查。

半盏茶后,太清弟子逐个回返。

偌大廊风城,不论是脂粉店还是家具铺,竟都没有一面镜子。

其中好几家店铺还是春祁的家具店,向小二问起要买镜子时,也只是说没了货。

“他们把镜子打碎,吞吃碎片,这难道不是违背常理的行为麽,正常人谁会这般自残?”

冷文烟迷惑不解。

沈折雪寒了声,道:“他们既然要重复太清年的某一天,要么在那一天所有人吞片自尽,要么这些人……”

他攥紧衣袖,“真的是由人魂炼化而来。”

非我界物,多节类人,凝魂塑体,游于昏夜。

这个“魂”,可为自然运气,草木之灵,飞禽走兽,亦可为人生魂。

“人魂炼阵,这是邪术。”裴荆思忖片刻,“他们行事古怪,难道在进入幻境前,还留有意识?”

此言一出,在场修士皆是脊背发凉。

沈折雪深吸一口气,“若猜测不错,各位可回房查看,客栈巾帕中是否藏有锋锐的晶石?”

众人纷纷跑去屋里查看,果不其然,整家客栈里绝大多数手帕都藏了尖利的晶石。

修者们并不需要像普通凡人那般日日梳洗,手帕棉巾也都是搁置一旁当摆设。

余庭与秦姑真关系已僵,心下烦躁,便对沈折雪,“这位沈道友,看起来你亦懂阵法,可否请你来讲。”

沈折雪猜到他的用意,心说你丢我徒弟我还没和你算账,这倒是自己先既往不咎了?

但大局当前,先离了这个幻阵,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计较。

他摊开图纸,道:“如图所示。”

“这个幻阵结构复杂,此阵修通过某种方式,重新了太清三十三年小天劫的那天。”

“我们作为入阵人,只能享有幻阵的白天,到了夜里,就将廊风城的建筑物投射,搭出一个虚幻的台子。我们经历小天劫,真正夜里的廊风城,就能安然无恙。”

乐修问:“有人想保全保全廊风城?”

“不对。”裴荆摇头,“我们掉进夜里之前,百姓都闭门闭户,这本就反常。”

符修对灵体比剑修了解要深,余庭摸着下巴道:“有人在控灵。”

控灵控鬼类似,鬼打墙便是一种。

沈折雪暗叹,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他接着说:“以力破阵,也要了解阵法的运行原理,才能找到虚像可能停留的位置,在这个阵里,除了最初的太初灵力,还有两处生灵力源头不明。”

第一股灵力,是让黑夜白日颠倒的力量。

第二股灵力,则是让幻阵不断复制,源源不竭的灵气。

“所以文疏哥哥是发现了这一点,这才留下了他的图阵。”冷文烟道。

“还有百姓。”沈折雪看向桌上寒气深深的碎片,“他们砸掉了城中所有的镜子,还吞下了碎片。”

“不论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他们都在指向这个阵的运转基座——镜阵。”

“镜阵?”裴荆对镜阵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太清宗宗门大比里,心魔考核一关就是需要借助镜阵来实施。

为保证不出现死伤,长老只将心魔投射于设下阵法的镜中,如若出现意外,打碎镜子即可破除阵法。

“镜阵较其他法阵更为脆弱,也非常容易打碎,可冷道友没有直接写镜阵提示。”

沈折雪看了眼秦姑真,道:“镜阵需有灵器为载体,这般大的范围,我们的灵气冲不碎载体,也等不了幻阵轮回。”

此刻秦姑真才道:“这面作为载体的镜子,是神器。”

镜类神器举世罕见。

但在帝子降兮内,有不少长老手握法镜,其中以镜君、湘君、衡君为最。

镜君与含山掌门有道侣关系,湘君又是秦姑真的前师尊。

不管有没有关联,秦姑真若是说错些什么,皆会对她不利,也会对如今她栖身的含山不利。

这也是余庭让沈折雪来讲解的原因。

“那如今,我们如何是好?”裴荆问。

沈折雪食指在纸上“虚像”二字上一点,“唯有诱敌出现,直捣虚像,强行破阵。”

“引出虚像谈何容易。”孙凉插话道:“我们要怎么做?”

裴荆心念急转,“既然我们身处白日,自然要从白日下手。”

余庭也是聪明人,他取出符篆,道:“所有人,务必要在黄昏前让廊风城的百姓全部丧失神志。”

入夜前百姓闭门闭户,依符修对灵物的了解,他们就很可能是颠倒黑白的关键。

也就是那个沈五说的第一股灵力来源。

此话一出,太清含山的弟子便意识到任务的繁重。

放倒百姓并不难,但这一招无异于打草惊蛇,那始作俑者怎会放任他们胡来?

免不了又是恶战了。

众人飞身而去,向四面八方分散。

时渊临时向沈折雪学了几招运气腾身的轻功身法,用的居然还有模有样。

他紧追在沈折雪身侧,“师尊,追踪鬼魔妖之物我有三样,其中冥盘司南足以覆盖整座廊风。”

方才沈折雪没有点破,时渊却心知肚明。

既然对方要在夜里让他们的法器失灵,如此强悍的招数,便是为了隐瞒身份。

沈折雪颔首,扬袖将自冷文烟处要来的迷粉迎风洒下。

时渊望着街巷中纷纷倒下的行人,问道:“太清含山的修士里,是有人存有异心?”

与他们同行的周二吹了声口哨,“不错。”

从他们进到这个幻阵,便遇到了遇见太多的巧合。

而最巧合的就属第一个死的人。

那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的名副其实的阵修。

彼时所有人都在因为法器失灵而诧异,与法器断开联系后,体内灵气难免凝滞,何安掉下屋顶,虽说令人意外,但未必完全没有可能。

可阵修自身并不需要依仗媒介。

后来幻阵重复,足以证明何安本人反应力不差。

他掉下去时还知道朝地面拍下灵气利用反力,说明他尚可运转灵气。

一个能反应敏捷,能提气腾跃的阵修,会一脚踩空把自己摔死,这本就很不正常。

除非故意有人推他下去。

偏偏先他们来的冷文疏尚且有力量一搏,可见这个阵原本并不排斥阵修。

他们这个阵修之所以早亡,也许是幻阵的主人意识到了,冷文疏做了什么手脚。

故而为以防万一,对他们的阵修斩草除根。

这一点方才大堂里的修士或多或少都已想到,只是怀疑彼此,并未直言。

沈折雪嘱咐时渊道:“时渊,你跟进我,你师父打不过,带上你跑还是能跑一阵的。”

周二打趣道:“哈,巧了,在下也是个逃跑高人啊。”

悠扬的乐曲传遍廊风城。

太清乐修一曲眠笛睡到一大片,再一把药粉下去,普通人至少要睡十几个时辰。

而城中原本的修者则需要手动打晕,如此又需耗费不少时间。

太清含山领队忌惮对方就是那个敌方卧底,互相牵制,两人同时行动。

不多时,全城寂静,再无百姓清醒。

余庭看了一眼裴荆,沉声对众人道:“时刻留心。”

夜幕,将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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