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招魂

书上说,万物有灵。

沈折雪适应了书中世界的妖魔鬼怪,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要见证剑修的剑原地成精,还附在了主人身上。

水清浅见所有人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

它猛地低头,看见了自己摊开的双手,吃惊地瞪大了眼,再难以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脸颊,眼泪又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人是谁,摸起来好糙,嗝!我是不是变得特别难看?”

水清浅剑灵哭的打嗝。

它怒斥谢逐春:“是不是你搞的鬼!辜春你个大坏蛋、小犊子、王八羔子!”

谢逐春一脸“你别再喊”了的表情。

沈折雪此刻也看向谢逐春,问:“它叫你辜春,不解释一下吗?”

时渊站在一旁,道:“含山相掌门的大弟子相辜春,千年前战死于邪流祸乱,所留记载寥寥无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谢逐春听得他这一问,自嘲般笑道:“原来还有人知道他,我委实受宠若惊。不对,或者应该说……”他勾起唇角,眼底却并无笑意,停顿了稍许,才从喉头滚出了这后文。

“该说,与有荣焉才是。”

“所以你是……”袁洗砚道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他的剑灵?”

谢逐春平日与常人并未异处,呼吸心跳皆在,嘻嘻哈哈,整日游手好闲,好吃一口美食,喜玩一方山水。

没有人会把他往非我族类方面想,他甚至比一心向道的修士还要接近凡人。

“没错,我是他的剑,辜春剑。”谢逐春直接道。

他大抵也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暴露身份,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辜春剑存在了近千年,但剑灵化形,又岂是千年能够做到,他真正行走人间也不足百年,学了一身人族的习气,此刻竟紧张地捏紧了衣袖。

沈折雪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山花野木,飞禽走兽,连人死后都能成鬼,你一剑灵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关心一下这个地方,以及这位水清浅姑娘吧。”

水清浅头一次被人叫成“姑娘”,方才的难过倏然就消失一空。

其实剑灵没有性别,只是当年它自蒙昧混沌中生出意识,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剑阁外湛蓝的天穹,秋意打落了枝头的晚花,一群穿着白袄红裙的小丫头跑过庭院,惊动了池中的鲤鱼。

她们像是蓝色的蝴蝶,银铃般的笑声刻在了这缕剑灵的脑海。

沈折雪蹲下来,从储物牌中取出一面镜子,让水清浅照出自己的容貌。

水清浅探头一瞧,原地就傻了,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它哭道:“怎么回事,我这是把主人怎么了,他人呢,我把他夺舍?”

它仓皇间就要去摸腰间的佩剑,“我呢!我那么长一把剑呢?!”

尾音直打颤,它害怕地看向沈折雪,问道:“我现在自毁灵识主人会不会出来?我好害怕这是怎么回事?”

水清浅言辞行为都如孩童,沈折雪却不料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抓住水清浅已经变得冰凉的手,道:“别怕,你还记得你主人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剑灵慌得不行,沈折雪也不知他人的灵气对剑灵会有什么影响,便只是抓着它的手,说:“你在担心他,你是他的剑灵,裴荆从来临危不乱,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这画面着实诡异,水清浅抽了抽鼻子,哽咽道:“主人他要来找天碧瓦上霜,我们刚进这个秘境还是好好的,走了一段路后就到了这个湖边,我不知道主人看见了什么,他就往湖里走,我和平分破要拉他,但没拉住。”

“然后就是好多水,主人清醒了就用了避水诀,但我们怎么游都游不到岸上,后来过了有十二个时辰左右,突然水里冒出好多触爪,把水都搅乱了,我眼前一黑,再醒了就这样了。”

时渊也拍拍水清浅的肩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枣糕,“不要慌,还能回想起来其他细节吗?”

水清浅按着脑壳许久,末了沮丧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掉到湖里的?”

这个水清浅能答上来,“昨日申时后,因为主人会在申时的时候收集灵露,以后要给文疏哥哥入药。”

沈折雪之前已经确定四周没有半点水汽,这个地方肯定远离了重愁湖,而彼时通道一端是堵石墙,可见从重愁湖和暗道之间有一个传送阵。

传送阵触发需要特定条件,尤其是在自成法则的秘境中,只有得到了秘境法则允许,修士们的传送阵才能够起作用。

如果水清浅所言非虚,那么裴荆几乎在前一天和他们同一时刻掉到湖里,但却被困在水中十二个时辰,等到他们掉进来了,才一同被传送到这里。

是他们中的人触发了那个传送条件?

沈折雪按下这个念头,对水清浅道:“你是剑灵,应当比修士更知道怎样运转灵力,你试试将灵力凝于识海,内视看看。”

水清浅似乎很信得过他,闭目运转起灵气,几吸过后,它惊喜道:“啊!我找到我主人了,他好像在昏睡,我现在就叫醒他!”

“等等。”沈折雪阻止道:“神魂沉睡便是需要休养,他要醒便自然会醒来,你现在剑身不知去处,冒然离体也有危险。”

谢逐春有些怔愣,一改平日里的聒噪,垂下眼沉默了。

灵体游荡是极其冒险的事情,搞不好就会灰飞烟灭。沈折雪伸一指点在裴荆肉身的眉心,轻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你看吧。”水清浅还配合地微微仰起头,乖巧地问:“你可以叫长亭哥哥出来和我讲话嘛,我好想他。”

“清浅。”谢逐春忽然道:“别长亭已经断了。”

沈折雪确定裴荆的神魂还安然睡着,基本可以判断他是在那水中撑了一天避水诀,透支灵气才导致了这个现象。

而水清浅是他的配剑,他的识海对它完全打开,两人相处和谐,并不存在夺舍后的识海残垣。

“我知道。”水清浅闷闷地说:“可是他身上有长亭哥哥的剑魂,我以为……”

沈折雪见他恹恹地难过着,便说:“也许以后有机会,你在镜阵中看见过我把别长亭召出来是不是?你别怕,你那长亭哥哥的气息成熟老练的很,也许见你哭鼻子会说教你。”

水清浅的心智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它从前长年久居剑阁,后来认裴荆为主,主人的的修为会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剑灵的灵智,这一点除了它们这些灵体无人知晓,而裴荆即便再天赋异禀,毕竟年岁还小,如何都不可能对这把千年灵剑有助力。

“才不会啦,长亭哥哥很好讲话的。”水清浅随着沈折雪站起来,它第一次有了人身,行动还不协调,就想去抓沈折雪的衣服。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时渊扶了它一把,这时水清浅才想起来在暗道中自己好像用主人的身子做了些狂狼的事情,它脸红了,解释说:“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身上有种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是你们人族的酒香?但很好闻,闻了很舒服,我意识不大清醒,就……”

沈折雪示意无事,同时抬手闻了闻,那味儿真是复杂,有血味、辣椒面味、冷江南的香味还有孜然粉味。

总之非常地奇怪,但就是没有水清浅说的那股酒香。

香味什么的暂且无解,沈折雪抬头环视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白玉的墙、四方鼎、长明烛日夜不熄,大片火光般的明亮瑰丽。

时渊走到一方玉鼎前,所见鼎内刻有铭文,他仔细辨认着,回头对沈折雪道:“师尊,这里似是刻了一支曲。”

乔檀和袁洗砚也各自走到鼎前,铭文所刻都是是曲谱,修真界的曲子本就有异于宫商角徵羽,这个则更加古怪,沈折雪逐个看了,发现只有东西南三个方向的鼎内有刻,北方的那个鼎里没有蜡烛,壁上也是一片空白。

沈折雪的筝被丢在了外面,而即便是筝在此,他也不敢擅弹,只是在空中虚弹了一遍,心中默哼着调子。

这些调子应当都不是激昂的曲,倒有些水乡小调的味道,沈折雪忽而想到曾在书中看过一个说法,他指尖凝着灵气,凑近了那些铭文。

“这是……”时渊也学沈折雪那般动作,只见在灵力的映照下,那些铭文间浮现出勾连的笔画,蔓延在整个大鼎内侧。

“你看这像什么?”沈折雪眯起眼,时渊看罢,道:“荷花和……这是什么植物?”

鼎内是一副荷花图,描绘地十分细致,工笔细细地将形态各异的荷花描画,甚至连花瓣上的水珠都刻画地精致栩栩,但这只是荷花图的一半,到另一半似乎是刻铭文的人心绪浮动,越刻越潦草,一开始还能看出形状,只是线条短促而飘忽,到后来以至于花都不成花,叶不成叶,乱糟糟的一团,像是一片凌乱的杂草。

沈折雪去到另两个鼎上,如法炮制地以灵力映照,果见同样的图画,只是画的内容并不相同。

谢逐春那边的那个像是一条江水,江两岸草木葳蕤,天空一排人字形的南飞雁,更加写实一些。

而袁洗砚和乔檀那边的鼎内的画却比较抽象,密密麻麻一片片像是什么水生植物,沈折雪一时认不出来。

倒是乔檀道:“呀,这是菱,你看这个花盘鸡冠的样子,我随我阿娘种过。”无广告网am~w~w.

沈折雪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菱、江、荷。

“是采菱、涉江和扬荷,扬荷阳阿,又有古曲阳阿薤露,是故意刻成这样。”

也许是《覆仙》这本书的作者偷懒,书里书外有关诗词方面的东西都并未有太多原创性,不如连语言和文字或许会随之变化。

沈折雪低声吟道:“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这是……[1]”

他看向还剩下的那个空鼎。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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