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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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桦参加过两次葬礼,一次是因为他出生难产而亡的母亲,一次是因为此事恨了他十六年的父亲。

周立伟从前被人诟病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最后还要克子。

晏桦怀里抱着周立伟的骨灰不禁在想,血缘真是神奇。老天煞孤星生了个小天煞孤星,晏桦的出生仿佛在重蹈周立伟的命运,克母克父。

他想他以后还是不要结婚为好,不然不知道那家姑娘要倒霉了。

从殡仪馆出来有一道长长的绿荫路,阳光透过林叶的缝隙将晏桦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这个影子的后还默默跟着一只小尾巴。

两人沉默不言,一前一后,抱着各自的至亲骨灰,走了许久才回到机械厂家属院。

房子是周立伟结婚时厂里分配的,在晏桦的印象中,那道深绿色的钢门因为年代已久早已变得锈迹斑斑。但此刻站在门前却发现,这道早已掉漆的门不知何时被重新粉刷过,添上了一层明亮的绿色。

晏桦在身上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可以开门的钥匙,最后还是江野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开的门。

他倒更像这家的主人。

进了屋内,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晏桦站在屋中央,竟有些手足无措。

江野妈将房间收拾的很干净,茶几上的花瓶内插着几朵布艺粉花,这是从前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晏家的东西。墙上还挂着三人的合影。周立伟身上是一件崭新的黑色皮夹克,面上喜气洋洋,连带着皱纹都在笑。这是晏桦很少看到的神情,他们之间惯来是争吵怒骂。一旁的江野妈则穿着白裙,面容和蔼,两人并排坐在摄影棚的长椅上。面前是穿着牛仔背带裤,带着黑色的贝雷帽的江野。

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微笑地注视着镜头,似乎在嘲笑着相框外孤身一人的晏桦。

晏桦收回眼,漠然地看向另一侧,江野此时踩在矮凳上,踮着脚用力将骨灰放在高台上。

“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

自出事后刘主任便通知了江野爸,但三天过去了,人影都还没见着。晏桦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小屁孩不会跟自己一样,没爹养吧?

江野终于将骨灰盒放稳后,才闷声道:“他不来。”

哦豁,晏桦心里一惊,这小孩不会要赖上自己吧。

“刘姨明天送我走,我不会赖着你的。”江野像是知道晏桦心里在想什么,一边用抹布擦掉矮凳上的脚印,一边打消着他心底的疑虑。

“那就好。”晏桦没良心地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有气无力道:“我明天早上也会走,再也不回来了。”

说到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全都被咽进了肚子里。

六十平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后来晏桦出生后,主卧就用门帘隔了一间出来当次卧。

次卧原本是晏桦的房间,现在就算不进去他也能猜到,那里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这个家里都没有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客厅的布艺沙发只有一米五,晏桦一米八的身子只能蜷缩着一团睡在上面。他不想去看次卧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更不想去睡周立伟的房间。在整个房间里,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只有客厅内这一张小小的沙发。

不知道躺了多久,晏桦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他本就睡得浅,立马睁开眼坐起身子。

“你想干嘛?”晏桦音量抬高了不少,不耐烦地对着面前的小屁孩吼道。

江野似乎被这一吼吓到了,缩了缩肩膀,略带着可怜的音调道:“我烧好水了,你去洗澡到床上睡。”

自从晏桦当着众人面说不是他哥哥后,江野很小心地注意着称呼,他不敢叫哥哥,也不敢直呼晏桦名字,只能省略掉主语,无头无脑地突然来一句。

要不是家里就他们两,都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晏桦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发觉面前的小孩站着还没自己坐着高。尤其当他视线低垂盯着鞋子,不安地绞着手指时,更显得可怜了。

江野的背后正是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周立伟仿佛又变成了晏桦熟悉的样子,横眉冷对。就连旁边的江野妈似乎也多了几分幽怨。二人好像在指责晏桦为什么要对江野这么凶。

“我睡这里就行,你别管我。”晏桦降低声音,闭眼仰躺在沙发上,满脸疲惫。

沉默半刻,江野怯怯的声音再次问道:“那你不洗澡吗?”

晏桦揪起衣领到鼻下嗅一嗅,确实要洗澡,不然都要臭了。

见晏桦有这个意思,江野略带着讨好的语气道:“热水都在卫生间,衣服毛巾都在一起。”

晏桦听着井井有条的安排,心底产生一种怪异感。两人的年龄好像对调了,晏桦是十岁,江野才是十六岁。

“平时,周立伟也是让你自己烧水的吗?”晏桦突然开始好奇江野和周立伟平日里相处模式。

江野微微抬头,窥看着晏桦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才摇摇头,“妈妈帮我烧水。”

晏桦顿时没有了追问的兴趣,他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妈妈帮忙烧水的感觉,自己真是多余问了,于是闭上嘴站起身子往卫生间走去。

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江野的声音。

“等等,你东西掉了。”

晏桦回头只见江野手心里拿着一小袋拼板玩具,可以拼成一个宝可梦积木,那是和胖子一起吃肯德基送的小玩具。他随手装在了口袋里没有多在意,可能是刚才在沙发上睡着了掉出来的。

“你留着玩吧。”晏桦对这种小玩具没什么兴趣,随口丢给了江野。

江野眼睛睁大了几分,略有些吃惊,再次确定地问道:“这是送给我了吗?”

“是。”晏桦扔下这个字后,便大步流星地跨进卫生间。

看着卫生间里烧好的热水以及干净合身的睡衣,晏桦不禁奇怪,江野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些衣服。自己都记不得放在哪里了。

晏桦能看出来,这几天江野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对于江野而言,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对未来的迷茫和挣扎甚至让他来不及沉浸在失去父母的伤心中。仅剩的依靠只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晏桦以及下落不明的生父。

扪心自问,晏桦是不喜欢江野的,甚至讨厌他。纵使他什么都没做错,周立伟愿意对他好,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也都是周立伟自己的意愿,与一个十岁的小孩无关。

可芥蒂就像一根刺一样,一旦长在心底,就很难拔出来。

只要看到江野,晏桦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周立伟,这个恨了他十六年的父亲。他甚至想去问一问周立伟,凭什么?

只是骨灰不会说话,周立伟也不会回答他,晏桦渴求了十六年的问题,都不会得到一个最终的答案。

当热水淋在身体的一瞬间,晏桦最终还是坚定了决心,走吧,越走越好,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天夜里,晏桦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没有躺在任何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上。

虽然代价是第二天腰酸背痛,只得揉着脖子目送着江野在刘主任的牵引下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江野走后,这次屋内真的只剩下晏桦一个人了。在那张没有他的全家福旁边又多了两张遗照,晏桦的生父,江野的生母。

遗像的周立伟不苟言笑,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和晏桦吵架了。

晏桦盯着遗像许久,在两人十多年的相处中,头一回如此平静祥和。他收回视线,用力带上门,离开了这个家,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了,中考的那件事,是他们父子关系恶化的导火线,催化剂,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留给晏桦的只有左手掌心一道长长的疤痕以及对父亲永远的失望。

两父子因为各自妻子和母亲的死亡,活得像仇人一样。

周立伟想要晏桦如何,他就偏不。两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次数简直掐指可数。

不过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有一次难得的和平是小学毕业那年,晏桦小升初考试是市里第一名,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区里演讲,周立伟骄傲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在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忘记了从前的恩怨,像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一样。

演讲的区大楼距离晏家要转两趟公交,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立伟难得心疼儿子奔波,甚至为此找人借了一辆小轿车,想要风风光光地送儿子去接受荣耀。

可是那辆借来的车终归不属于周立伟,就像是这短暂的和谐温情也是借来的一般。

轿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油箱也滴答滴答地漏油,父子之间的温馨时刻也随着汽油的流逝而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会这样?我还要替人家修车,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周立伟双手沾满了汽油,借来的高级西装也染上了难看的油污。

明明昨天还让他骄傲的儿子,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束缚着他的累赘。

自从周立伟死后,晏桦总是时不时想起从前和他的点点滴滴。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殊不知记忆根深牢固。

难闻的机油味,滴答的漏油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晏桦,周立伟有多么厌恶他。同样,晏桦也一样厌恶周立伟。

四年前的记忆突然在今年闪现在脑海中,晏桦坐在门口,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这该死的油箱。

车行内刚送来一辆油箱漏了的车进行维修,满车行都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像是五脏六腑都泡在了汽油里,要溺死人了。晏桦在想,出车祸那天载着周立伟的车,油箱是不是也这样滴答滴答地漏个不停。

“晏哥,想啥呢?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今年回去吗?”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递给晏桦一瓶罐装可乐。

车行三十开门,二十九晚上学徒们都要各回各家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胖子跟晏桦是一同进的修车铺。

胖子胆小,总是被附近的混混欺负,晏桦遇到了,看在都是张工徒弟的份上,便出手帮过几次。

他打架出手又狠又毒,跟不要命一样。

确实晏桦也不惜命,他之前总觉得自己会被克死。所以行事向来洒脱,有仇当场就报。是这一片最不能招惹的存在,像一条无人可以压制的疯狗。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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