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征服

第50章

大殿宴饮。

帝后高坐主位, 太子夫妇的坐席设在偏下一点,席间门,不少皇亲国戚和朝臣轮流向太子夫妇敬酒。

崔木蓉举起酒杯, 面含浅笑应对得体。

纵然如此,明眼人依然能瞧出不大对劲,从头到尾,太子妃压根不与太子对视,连一眼都没,尤其她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破有股喝闷酒的意思。

可不是喝闷酒么, 依太子妃的地位,旁人敬酒,何须一饮而尽?稍稍抿一口意思意思便成。

朱清砚瞥她一眼, 兀自放下酒杯, 没理会。

以崔木蓉那样自虐的喝法, 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太久,酒过三巡, 她双颊酡红,人也有些晕乎,一声招呼不打,擅自带了婢女离席。

朱清砚没管她。

迈出大殿, 冷冽的寒风迅速包围崔木蓉,晕晕乎乎的她反觉得舒服些。朝前方望去, 亭台楼阁静卧在黑暗里,她沿着长廊,走出殿外散心。

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凉亭。

凉亭外,千百竿竹子掩映, 凉亭里悬着多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能笼罩到距离凉亭十步的地方。

刚跨进凉亭,忽地,一阵风刮走了崔木蓉手里的帕子。

“还不快去捡。”

婢女应下,快步跑出凉亭去捡,奈何风刮得有些猛,帕子先是贴着地面一直跑,后是窜上了高高的树枝,婢女踮起脚也够不着……

这边,崔木蓉酒劲上头,双手撑住石桌,闭目养神。

忽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崔木蓉回头望去,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石阶下,夜风拂动他身上的紫色锦袍,两块玉佩相碰,发出清脆悦耳声,男子气质卓然,不需做什么,光是站在那,就美好得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俊朗才子。

昏黄灯光照出他面如冠玉的脸庞,竟是她舅舅家的表哥,卢垣昭。

两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熟得不能再熟。

“表哥,你也出来散心?”

崔木蓉单手撑住石桌,朝卢垣昭勉强扯出个笑。

卢垣昭一步迈进凉亭,目光紧紧落在她潮红的面颊上,关心地问:“酒喝多了,难不难受?”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只褐色小瓶子,递给她。

“醒酒药。”

崔木蓉笑了,表哥自幼就体贴,总能无微不至。

但她倔强没接。

卢垣昭:“与太子置气?你便是醉死在这,太子也看不见啊。”

崔木蓉一下子火大,抬手就将醒酒药抛去凉亭外的草丛里,咬牙道:“看不见就看不见,谁稀罕他看见?”

这显然是在置气。

说罢,崔木蓉生气地冲出凉亭,下台阶时,晃晃悠悠没走稳。

卢垣昭跟出来,及时扶住她胳膊。

崔木蓉总算顺顺当当走下台阶。

恰好这时,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丫鬟寻了过来,远远瞧见女儿和外甥拉拉扯扯,连忙快步上前:“蓉儿。”

崔木蓉一眼望过去:“娘,您怎么也出来了?”

卢垣昭缩回搀扶的手,给姑母请安。

成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是垣昭啊,你爹爹好像寻你有事,快回大殿去吧。”

卢垣昭走后,成国公夫人将女儿低声训斥一通:“蓉儿,就你方才和表哥的行为,若是叫太子撞见了,还了得?太子妃之位不想要了是不是?”

崔木蓉不屑道:“太子哪会在意?太子说了,嫡亲表哥表妹血浓于水,无需避嫌。”

成国公夫人气得险些倒仰:“胡说八道。便是太子真这么说过,他是男子,光是侧妃便能再纳两个,更甭提别的姬妾。你是女子,失德后,难不成还能养面首?”

这就是世道的不公了,男子和女子天生不对等。

“蓉儿,听娘的,别犯傻,离你表哥远些。”

十几年看下来,成国公夫人岂能不知外甥对女儿的心意。正是瞧见外甥紧随女儿出了大殿,她害怕出岔子,才连忙跟出来的。

崔木蓉酒劲上头,“嗡嗡嗡”地难受,捂住脑袋不愿听娘亲掰扯。

见状,成国公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醒酒茶,捏住女儿小嘴,强行灌了进去。

灌完后,成国公夫人接着劝说另一件事:“蓉儿,你是不是跟太子冷战了?为了裴海棠?”

崔木蓉用帕子胡乱揩去嘴角的茶渍,偏过头去,表情倔强,一声不吭。

成国公夫人叹口气:“蓉儿,听娘一句劝,别再跟裴海棠较劲了,若她嫁的是普通臣子,你兴许得堤防太子弄死臣子,将她捞到身边来。可裴海棠嫁的是四皇子啊,她四皇子妃的身份摆在那,太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她再续前缘。你就心宽些,睁只眼闭只眼,事情就过去了,别再与太子拧着干,对你没好处!”

成国公夫人催促道:“赶紧回到大殿去,好好给太子赔个不是,夫妻俩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崔木蓉杵着不动。

见崔木蓉油盐不进,成国公夫人直接拧她一把。

“娘,疼。”崔木蓉苦着脸揉胳膊。

“这点疼都受不住,万一失了宠,以后有你哭的日子!”成国公夫人又拧她一把。

崔木蓉疼得直掉泪,醒酒药起作用了,夜风又一吹,她的酒劲下去不少,苦着脸往前直奔。

这时,小丫鬟终于从高枝上够下帕子,急匆匆跑回来,见到成国公夫人,赶忙请安。

成国公夫人得知小丫鬟留下太子妃一人在凉亭,只为去捡个帕子,险些没气死,训道:“任何时候,太子妃身边都得有人!记住没?回去后,好好领个十板子,一下都不能少!”

小丫鬟白了脸。

崔木蓉嫌烦,带着小丫鬟快速离去,没一会,便把成国公夫人给远远甩开。

成国公夫人:……

这是嫌她聒噪了?

唉,女儿这脾气,性子又冲动又直,也不知方才的劝说,她听进去没有。

愁人。

踏入摆放宴席的宫殿,崔木蓉一眼望去,瞥见表哥卢垣昭站在走廊上,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表哥,怎么站在这?走,进去喝两杯。”崔木蓉来到卢垣昭身边,笑道。

“喝两杯?”卢垣昭不解,这种宫宴上,又不是家宴,他很难与她同桌共饮。

几乎没可能。

能站在这,多瞅她一眼,已是难得的幸福。

崔木蓉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来给太子、太子妃敬酒,不就能共饮了嘛。”

卢垣昭:……

他委婉地拒绝。

崔木蓉瞥眼他身后,忽地笑道:“昭昭哥哥,那这次就只好放过你了,开春去狩猎,再一同畅饮。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酒,倒也更畅快!”

昭昭哥哥?

卢垣昭听着这陌生的称呼,微微一怔,但他心底很喜欢,旋即发自内心地笑。

“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婢女的请安声,卢垣昭笑容微僵,看着崔木蓉眼角眉梢泄出的得意劲,卢垣昭瞬间门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心头一阵苦涩。

“太子殿下。”卢垣昭转过身去,垂眸,弯腰请安。

朱清砚视线冷冷扫过卢垣昭,再回到崔木蓉脸上,定定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太子妃。

丝毫不理会维持请安姿势的卢垣昭。

崔木蓉站在原地不动,等了一小会,昂起下巴对上朱清砚视线,挑衅地笑道:“太子殿下,昭昭哥哥在给你请安呢,快让他免礼呀。昭昭哥哥有一年狩猎摔下了马背,弯腰久了会难受。”

左一句昭昭哥哥,右一句昭昭哥哥。

寒冷的冬夜,卢垣昭后背隐隐沁出汗水。

小祁子都不敢抬头去看太子脸色了,这样作死的太子妃,当真世间门罕见!别人家的太子妃,都是生怕自家男人误会,她倒好,生怕自家男人不误会!

这叫什么事儿!

朱清砚薄唇紧抿,足足盯住崔木蓉几个瞬息,才挤出两个字:“免礼。”

卢垣昭却不敢起身,依然弯着腰保持行礼的姿势,直到太子猛地一把拽走太子妃,直到两人的脚步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站直身子。

“蓉儿,你这是何必?”

可卢垣昭知道,崔木蓉就这脾气,从来不懂得小心逢迎,敢爱敢恨,敢做旁人不敢做之事,她的特立独行也是戳中卢垣昭的点。

话说,朱清砚攥住崔木蓉手腕,就冲进了一旁的小树林,把她狠狠掼在了粗壮树干上。

崔木蓉疼得“哎哟”一声,背靠树干,皱眉瞪向朱清砚:“你作甚?”

朱清砚逼近她:“你还有脸问孤作甚?”

崔木蓉不怕死地昂起下巴,继续挑衅道:“我怎就没脸了?你能叫表妹‘棠棠’,我就不能叫表哥‘昭昭’?谁定的规矩?”

朱清砚:???

崔木蓉继续哼道:“昭昭是我血浓于水的表哥,是我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表哥,怎么,难不成我嫁给了你,就得逼我六亲不认?”

朱清砚:……

这是将他几日前训斥她的话,通通返还给他。

崔木蓉盯着他双眸,讥讽一笑:“哦,我懂了,原来太子殿下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朱清砚迅速逼近她,惩罚似的咬她喋喋不休的双唇。

她还没讽刺完呢!

她奋力挣扎,也没能挣脱太子的怀抱,越缩越紧,最后两人简直化身成林中追逐的狼和白兔,一个逃一个追,追上了互相厮打啃咬,最后白兔体力不支,被狼撂倒在草丛里,彻底被征服。

一刻钟后,朱清砚气喘吁吁问她:“还闹不闹了?”

崔木蓉只质问他:“你还叫不叫棠棠了?”

顿了顿,朱清砚道:“好,以后我改个称呼。你也不许再叫昭昭。”

以前,他确实没觉得棠棠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认定崔木蓉完全是小题大做,直到亲耳听到她甜丝丝地喊“昭昭哥哥”,他才切身体会到,那种滋味真心难受。

崔木蓉:“不叫就不叫,我又不像你,棠棠棠棠叫了十几年。我是为了气你,才故意叫了几声。以前只简简单单唤表哥的。”

朱清砚:……

崔木蓉后背离开树干,一头扑进朱清砚怀里,哽咽道:“太子哥哥,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男人。打我情窦初开起,就偷偷喜欢你了。暗恋你的那些年,蛮心酸的,好不容易得到,我难免就小气了些。太子哥哥,我真的很介意裴海棠,你跟她适当保持距离,不许私下见面,好不好?”

朱清砚衣襟湿了两团。

是她掉的泪。

寒冷冬夜,冰冰凉。

朱清砚抱紧了她,用明黄手帕抹去她眼角淌下的泪,承诺道:“孤知道了,有些地方孤会改。但是,你也不许再故意刁难棠……裴海棠,你是太子妃,明面上要维持和气,能做到吗?”

听他果然改口,将“棠棠”换成了“裴海棠”,崔木蓉一个欣慰,点头应诺:“好,我答应你。她是四皇子妃,是四弟妹,和我是亲妯娌,我会尽力维持和气。”

朱清砚松了口气。

随后,又想起什么,朱清砚索性一道提出来:“还有,你的小姐脾气也得适当改改,旁的不说,大庭广众之下不许再闹情绪。你是太子妃,得注重仪态。”

“好,我谨记。”

崔木蓉迅速作出了保证。

这个除夕夜,小两口闹过后,感情倒是更胜从前,懂得了互相珍惜和妥协。

大殿内。

宫婢们给各桌上了果子酒,西域进贡的,色泽亮丽,酒水呈现玫瑰红。

“好漂亮啊,跟咱们大召国的瞧上去确有不同。”

裴海棠端起小小的酒坛,往酒杯里缓缓注入,玫瑰红的酒水勾得她双眼亮晶晶,她一边倒一边朝朱少虞笑道。

倒了小半盏,裴海棠迫不及待尝一口。

她嘴唇即将濡湿之际,朱少虞忽然抢走酒盏,一饮而尽。

裴海棠:……

这人什么鬼,想喝不会自己倒啊?

裴海棠嘟着嘴,又拿起一个酒盏,徐徐满上半盏,结果又被朱少虞截了胡。

裴海棠撅起小嘴不高兴了:“专跟我作对?”

朱少虞笑着勾下她高高撅起的嘴唇:“你不许喝酒,一喝,又醉个人事不省。”

裴海棠刚觉得他说话在理,考虑要不要放弃,就听他又补充道:“醉醺醺睡个一天一夜,我找谁睡觉去?”

裴海棠:……

敢情,光惦记她的色?

“讨厌,我偏要喝!”裴海棠气鼓鼓去抢酒杯,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斗得过力大无穷的金吾卫大将军?

朱少虞单手捉住她两只纤细手腕,轻轻松松往他大腿上一摁,当着她的面,再次仰起酒盏吞入腹中。

裴海棠好气哦,她不依不饶去拧朱少虞侧腰,拎起一点肉,转一小圈,疼得朱少虞倒吸一口凉气,她哼道:“知不知错?”

朱少虞迅速投降:“棠棠,我错了,这就分你一点。”

裴海棠才肯松手。

正等着喝酒呢,朱少虞突然捧起她脸庞,舌尖扫过她滑嫩嫩的小舌头。

裴海棠:……

挣脱后,裴海棠手背捂住嘴唇,红着脸抱怨:“你作甚?”大庭广众的,他都不知道羞的吗?

朱少虞笑:“我舌尖上沾了酒水啊,避免你醉晕过去,今夜你只能吃这么点。”

裴海棠:……

她嘴里确实有酒味,细细一品,倒也能品出西域果子酒与中原的不同来。

待要与他探讨大庭广众下该避嫌时,大殿里倏然安静下来,纷纷望向大殿门口。

裴海棠跟着望过去,只见迈进一个他国使者,面相粗犷,使者踱步到帝后面前,双手高举一张羊皮卷过头顶:“尊敬的皇帝、皇后,我北漠帝国太子殿下,预备来年四月出访贵国。”

福公公走下台阶,取走羊皮卷,呈给宣德帝。

宣德帝展开羊皮卷一看,上头写着的,正是来年四月北漠太子出使一事。

听闻“北漠太子”四个字,裴海棠双眼里立马迸射出凶光。

当年,那场将她爹娘逼上绝路的战争,正是北漠太子挑起的!

眼见裴海棠情绪激动,朱少虞迅速握住她小手,用他手上的力道给予她安慰,同时,看向她的目光饱含坚定:“棠棠放心,来年必叫他有来无回!”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裴海棠目露欣喜。

她知道,他从来说到就能做到!

北漠使者走后,裴海棠觉得小腹微微发胀,朝朱少虞红脸道:“要不要陪我出去透透气?”

朱少虞多聪明的人啊,瞥眼她搁放在小腹上的手,一眼瞅出真相:“行啊,走。”

夫妻俩并肩走出大殿,不想,却在东边走廊上,迎面偶遇返回的太子夫妇。

裴海棠:……

早知道,该晚点出来的。

崔木蓉扣扣朱清砚掌心,朱清砚率先笑着打招呼:“四弟,四弟妹。”

四弟妹?

裴海棠一怔,当她视线扫过崔木蓉扬起的嘴角,以及她与朱清砚紧紧牵着的手时,懂了,这两口子和好了,且崔木蓉占上风,征服了朱清砚。

这辈子,朱清砚真的很在意崔木蓉。

裴海棠索性也跟着改了口,笑着回应:“太子殿下,太子妃。”即日起,她也不再唤他太子哥哥了。

昔日的一对情人,彼此都改了称呼。

崔木蓉满意极了,第一次朝裴海棠露出笑意:“四弟妹。”

说罢,崔木蓉拉着朱清砚继续前行。

裴海棠和朱少虞主动避让,贴着栏杆退至一旁。

擦肩而过后,裴海棠突然发觉朱少虞嘴角也翘着,那弧度丝毫不输于崔木蓉,她疑道:“你笑什么?”

朱少虞贴她耳畔笑:“你终于不叫太子哥哥了,我当然高兴。你都不知道,以前每次听你亲热地唤‘太子哥哥’,我心头有多酸。”

裴海棠:……

接下来,她挽住他胳膊通往净房的路上,发现朱少虞眼底的笑意比任何一天都亮。

至于吗?不就是改了个称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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