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七哀往事

“我敢。”

冷鸦没有弯弯绕,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镜像世界仅仅是一片虚拟空间,比起千绘白衣的成长性,死亡惩罚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因此寒蝉也敢于倾听。

得到肯定答复后,芳丹主教开始了讲述。

“很好。所有的悲惨,都会成为过眼烟云,听者和讲述者将之放在内心作为记忆封存,一切都将随着知晓者的死亡而消逝。

七哀教从来都崇尚和平,信众也都向往着真善美,没有人希望处于暴戾与灾难之中。人们来到修道院聆听温暖的教义,驱赶生活的苦难,寄托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我的儿时便是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中度过的。我享受自然的美好,浸染于幻想的书乡,聆听向善的福音,享受石子漂过水面的幸运,似乎一切都应该这样平静的延续下去。

平静地长大,平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平静地步入自己的死亡。然而上神似乎并不喜欢平静,至少在尝遍七种哀伤之前,平静似乎都是一种假象。”

芳丹主教一开口就谈及教义,这种形而上的宗教理念让冷鸦有些昏沉,寒蝉却似乎有所感悟。

“作为主教,您一定早就听遍了七种哀伤,如果人不得不出卖身体才能苟活于世,是否就连品味哀伤的权利都没有?”

“我所经历的故事或许能回答你的问题。”芳丹主教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继续说道:

“我想你们已经感受到了,这片土地充斥着战争。而我的平静,也结束于战争的开始。

一种凶暴的生物突然开始在土地上肆虐,它们残杀生灵,摧毁农田,血洗大地。手无寸铁的民众只能向修道院寻求庇护,出于善良,我们当然选择了接纳。

但是残忍的怪物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让屠夫遵从教义放下屠刀更是无稽之谈,修道院的年轻修士开始明白,只有拳头才能对抗拳头,那是修道院武装的开始。而我,便是那些激进修士中的一员,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始称呼自己为——圣教军。

年轻的生命一旦顺风顺水便容易骄傲自然,战场的拼杀与操纵生命的快感开始让我们迷失。那是人心智最不坚定,最好勇斗狠的时节。击杀那些残忍低智的怪物已经满足不了内心的骄傲,于是我们开始与自己人角斗。

也许你会觉得我现在行将就木,或许不会相信我年轻时曾是圣教军的角斗之王。我曾沉醉于无上的荣耀与众人的欢呼,认为自己已经披靡天下,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她的名字——三夜雨。”

言止于此,芳丹主教的脸颊似乎带上了一抹笑意,或许因为这段记忆曾被名为三夜雨的女人照亮,而寒蝉冷鸦只是联想到了英雄墓园中的血婴娘子三夜梦,名字仅一字之差,或许有所关联。

“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为她的容颜与身段所着迷。她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女人,以我角斗之王的身份,自然足以将她揽入怀中,甚至是众望所归,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而她却对我说了不。

七哀教重视生命中的痛苦与悲哀,却并不排斥七情六欲,不严格禁欲。甚至鼓励教众正视自己的欲望与情感,勇敢追求自己心中的热念,因为那是生命力的体现。

作为七哀圣教军的角斗之王,我当然不会违背教义,于是向她发起了热烈的追求。鲜花、浪漫与月色,甚至刀兵相向的胁迫,都没能让她改观爱上我,甚至反而让她对我心生抗拒。

这是一种挫败,而当时的我,接受不了那种挫败。于是我开始动用势力,遣人调查她的细枝末节。于是另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百木。说来也怪,这是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名字,但却是我越不过的一道坎。”

说出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芳丹主教脸上黯然的神色更重,短暂的微笑也止于此。

“我虽不是渊龙城中的贵族,但也远比纸鸢城中的臭水沟少年高贵得多。然而三夜雨倾心之人,却正是这个脏兮兮的百木。为了这个臭水沟少年,三夜雨竟然会拒绝我这个条件优渥的角斗之王。

当时我很年轻,自然要会一会这个百木。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张眉头紧锁,满面忧郁的脸庞时,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厌恶之感。这种卖弄深沉的软脚虾,竟然是我爱情路上的绊脚石,让我怎能不心生恨意!

我向他提出决斗申请的时候,他甚至仓皇逃窜不敢应战,果然是一个软蛋。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又有谁敢直面我的子弹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软脚虾,三夜雨偏偏倾心于他。

我恨,因此我要杀,然而我错了。

因为正是这个我以为的软脚虾,救下了我性命。

当时我们约见在荒原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高山,命名为绝迹崖,此山也正是修道院的高山水源之所在。

我以为崖顶相逢是他的死期,也是我桃花的开始。但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怪物唱了主角。那是一个氤氲

着黑气却通体惨白的灵魂体,没有征兆得从天而降,打乱了我的寻仇计划。

灵魂体向我们发动了突袭,黑气如锁链一般将我捆缚,勒得我骨骼几乎碎裂,而我反击的子弹却不能伤它分毫。

相比之下,脏兮兮的百木却显得游刃有余。他的手中明明只拿着一柄短剑,挥舞之下却能穿透黑气,远远攻击到空中的灵魂体。

我的处境愈发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而他却一点一点将那些黑气击散,最后连同灵魂体也被他的短剑寸寸削去,我也因此从黑气锁链中被解救出来。

他明明有能力击败我,却向我主动认输。我的咄咄逼人在他的淡漠面前是那么得可笑,还有比我更失败的角斗之王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我恰巧将约见地点定在在绝迹崖,他甚至不会现身,因为他似乎只是为了灵魂体而出现在山崖。换言之,他甚至无意赴我之约。

因为在击杀灵魂体之后,他便扬长而去。而我在怪物的掉落中,搜索到一瓶墨黑色的药剂,经修道院中的学者检验,那是一种剧毒,几乎无药可解。

得到这个结论,我的脊背不由发寒,如果让那个冒着黑气的灵魂体将剧毒混入高山水源之中,引水渠以下的所有储水池,包括七哀修道院在内的所有军民,都将会死于无声无息之中。

怪物居心何其恶毒,百木却能提前预知对方的动向并作好防备,或许圣教军所面临的怪物,只是最简单的那一种,而事实正如我所想。

一直以来,灵魂类的怪物会隐秘地向生者阵营发起攻击,常规的武器难移制裁这些怪物。时任七哀大主教前往渊龙城习得摄魂法术,并传授给七哀圣教军。后来逐渐整编发展,如今正是你们在荒野上遇到的摄魂圣教军。

如果战争会让人变得冷漠,摄魂法术更会点燃使用者内心的狂热。那种把灵魂抽离的过程,伴随着一种打破生死的快感,那几乎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快乐。

灵魂体怪物的数量本就稀少,于是摄魂圣教军将目标瞄向了生者死亡后逸出的灵魂。如死神一般将灵魂摄取,并且禁锢在之中教堂穹顶下的容器中。而那些失魂者的肉体,竟然得以再度复生,成为斯纳维亚荒原上的游荡腐尸。”

芳丹主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冷鸦见状询问道:

“腐尸我们已经在来程见识过了,容器难道就是刚才禁锢那一片红云的无形轮廓吗?”

“是的,它存在的时间与摄魂圣教军相同,生者一般都是无法与死魂长期共处的,灵魂的能量需要被储存起来,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来此请求赏赐。”

“可为什么它会是红色的,而且还会变换出狰狞的人脸摸样呢?灵魂不应该都是惨白的颜色吗?”

寒蝉回忆此前游戏中经历过的灵魂类怪物,不由心中存疑,而芳丹主教的回答也很明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抽离灵魂,禁锢在这个容器中,或许就能回答你的问题。”

任务进度推进至此,芳丹主教显然是以讲述者的身份,向玩家透露摄魂圣教军的前尘往事。而玩家需要从他讲述的故事中,挖掘出有价值的线索,才能做出有利于任务发展的判断。

“芳丹白露主教,请原谅我的直言,想现在的摄魂圣教军,或许已经背离了七哀教的教义,甚至成为给他人带来痛苦与悲哀的始作俑者。”

冷鸦直指矛盾所在,希望芳丹主教能透露更多的信息。

“你不需要乞求原谅,因为你说的的确是事实。为了获得灵魂摄取的机会,激进的圣教军甚至会想方设法夺取死者的躯体,并且葬于修道院西侧山谷的血色墓地。

由于山谷布下了禁制,那些死者灵魂无法逃出墓地之外,只能等待圣教军的摄魂仪式,成为无脑腐尸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无脑腐尸仅存肉体,但它们是被迫沦为肉身武器的,这并非它们所愿,只是它们无法再品尝哀伤也是事实。”

芳丹主教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瞄了一眼寒蝉,后者没有回答。

“如果在那些死者运抵墓地之前,灵魂便已脱离躯体,岂不是无魂可摄?”冷鸦发问了。

“它们属于无主游魂,一旦躯体被埋葬在血色墓地,便无法进入下一次生命轮回,并且有圣教军专门追猎这些无主游魂,无主游魂的下场,甚至不如荒原上的腐尸。”

“原来如此,听上去真是不幸,难道无主游魂真得就永不超生了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以一种温和的方式与世间告别?”

寒蝉也意识到芳丹主教或许会透露与“被遗忘的死魂灵”任务相关的信息,于是有此一问。

“倒也有可以尝试的办法。如果能将死者的尸体运出血色墓地,或是找到死者的灵魂,将之带至修道院中皈依七哀教,我也很愿意为它们超度。”

这听上去很简单,实际都难以实现。想要在血色墓地中找到小瓦片的尸身几乎不可能,而将小瓦片的灵

魂带至摄魂圣教军的大本营更是羊入虎口。

“主教先生,如果条件如此苛刻,您应该从未超度过无主游魂,对吗?”冷鸦希望能问出帮助小瓦片的方法。

“从我被激进的现任主教【威罗】软禁至今,仅仅超度了三个无主游魂。无一例外都是藏匿于容器之中,再经由他人携带,悄悄潜入修道院内,才能躲过摄魂者的追捕。最后,才能在我的见证下皈依七哀教,进而重归轮回。”

芳丹主教的话语明确给出了超度小瓦片的方法,找到合适的灵魂容器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主教先生,不瞒您说,我们正是受到一个无主之魂的委托才来到这里,他正处于圣教军的抓捕之中。我们有心帮他重归轮回,只是不知道哪里能寻得灵魂容器,您能给我们帮助吗?”

寒蝉真诚相问,芳丹主教也坦率回答:

“怪不得我这个糟老头子还会有访客,原来你们是为了帮助无主游魂。这是一桩善举,我当然愿意帮忙。幸运的是,如果你们能够与无主游魂对话,说明你们的身上就有能侦测到灵魂的物品。

而这种物品,通常就能被当作短时间的灵魂容器。想想看,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物品,尤其是近期获得的物品。”

“近期获得的物品。。。藏蓝花!”

寒蝉拿出了那一朵流离之花,并将之递给芳丹主教,后者持花观赏了一番,手指在空中挥舞,淡蓝的光华萦绕在指尖,似乎在加持某种法术。

“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灵魂容器,我甚至能从上面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或许我与你们的相遇早有因缘。”芳丹主教将藏蓝花递给寒蝉,又继续说道:“时间很宝贵,年轻人。如果想要拯救你们口中的无主之魂,就必须珍惜时间。”

寒蝉接过藏蓝花,物品图鉴的信息已经发生了改变:

【流离之花】

临时技能:魂之花——可作为一个灵魂容器,最多容纳二个无主游魂

技能有效时间:3天

描述:这是一朵流离失所之花,象征着无所归宿者的生存愿望

又是一个有时限的道具,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于是蝉鸦二人辞别芳丹主教而去,七拐八拐又回到了城墙之上。

“站住,你们想要去哪里!”

城墙上的守军警觉性很高,想要当着他们的面翻墙而出并不现实。于是二人干脆舍弃了教派长袍的伪装,能用武器能解决的事情,何必浪费唇舌。

杀怪、翻墙、上水渠。

荒原、林莽、悲隐寺。

夜色、钟声、无主魂。

招引、归去、流离花。

一路疾行的最好奖赏,就是在赶在闭门之前进入寺院之中。当钟声再度响起,寒蝉拿出藏蓝花,小瓦片的灵魂也便再度出现在钟楼之下。

“什么?我的尸身被埋葬在七哀修道院之中,因此才导致我无法被佛家超度?”小瓦片的灵魂正在颤抖,流离失所的痛苦他人无法感受。

“好消息是,你可以选择皈依七哀教。如果你已不堪流离失所的痛苦,修道院的主教会很乐意为你超度助你重归轮回。”冷鸦道。

“小瓦片,我们还需要提前告诉你,七哀修道院正是摄魂圣教军的大本营,想要见到保持善心的芳丹主教并非易事。我们或许需要将你藏匿在这朵流离花中,否则摄魂者一定会发现你的踪迹。

不论如何,你愿意尝试一次吗?”

寒蝉说话的时候,旋转了一下手中的藏蓝花。

小瓦片似乎有些犹豫,直到钟声停止之时,他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已经不想躲藏在这一口巨钟牢笼里了,即便仍然摆脱不了被抓捕的命运,换一个热闹一点的牢笼,或许也不错。”

“很好,乐观一点来看,最好的结局就是你能达成心中的愿望。”冷鸦鼓励道。

小瓦片释然一笑,惨白的灵魂如游丝一般注入了藏蓝花之中,流离花的物品描述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已注入无主灵魂:1]

一切就绪,但寒蝉冷鸦却不能休息,他们直接从钟楼上跳到寺院之外,摸黑再次踏上了前往七哀修道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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