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阿勒阿米暂时摆脱了实验室里处理不完的数据和任务，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可以支配。往常这个时候都是阿勒阿米都会选择躲在自己的鸟窝里睡大觉。但是这个周末不行，她要去拜访住在同一个城市的那位龙星学姐，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秦贽讲一讲自己这几天糟糕的状态了。
秦贽家的装饰十分的简洁。客厅里大部分家具都是从房东那翻新后继承过来的。唯一的一件非原装家具是一个低矮的床。在阿勒阿米和秦贽还是学校里的同学时，这个矮床就已经摆在她的宿舍里了。
“最近过的怎么样？沿海地区的气候还习惯吧？”
“其实气候没什么。就是最近总是睡不好，失眠。”
“失眠？因为工作吗？”秦贽倒了一杯温开水，插上吸管推到阿勒阿米面前。“对不起啊，我这里只有水和茶，没有什么你能喝的饮料。”
“温开水也好啦。”阿勒阿米闷闷不乐地接过水，猛吸了一口。
“不完全是工作的原因。最近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
“嗯。每一次我睡着的时候，就会回到同一个梦里。梦里的世界是一个无尽的白长廊，就像空间站的走廊一样。”duwo.org 比奇小说网
“那个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无处不在的黯淡绿光。有人贴在我的耳边，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是没有等他说完，我就被吓醒了。”
“做噩梦吗？这种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一个星期前吧。”
“一个星期前你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
“什么事？”阿勒阿米闭上眼镜，尝试回忆一下一星期之前的自己在做什么。
一星期之前，她们的测试车间刚刚完成了一台通讯天线测试机的组装。那一天她第一个到了实验室，按照测试章程开始从通讯系统的接收实验。测试目标表明，在随便的通讯频道下，如果接通电源后天线能接受到不低于某个强度的宇宙无线电波信号，那么第一个目标就算完成了。
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她将天线对准了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打开了通讯系统的电源。
然后……然后她就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了。
“嗯……我白天是正常的工作，晚上下班回家。其他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这样啊——”秦贽皱着眉头想了想。
“你刚刚说，自己总是在做同一个梦。这样的话，说不定是有某种东西在潜意识里影响你，诱使你的大脑在做梦的时候往这方面思考。”
“像电视上的催眠那样吗？”
“催眠只是一种对意识管中窥豹的魔术罢了。对于这种现象，我们有一个更规范的形容词——模因污染。”
“我的羽毛啊。模因，那是什么东西？”
“噢，那是我们龙星人在研究社会科学的时候为了规范概念而制造的词。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信息和概念的同义词。”
“原谅我的无知。但是那模因和我的噩梦有什么关系呢？”
“模因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塑造人的大脑。如果有一个模因能够把这个空间站的图像插入你的大脑里，想要做一个这样的梦就很容易了。”
“但是我梦见的那个空间站可是很具体的。我记得里面的每一块面板，每一根管道甚至是每一根铆钉。而且我可以确认这些结构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设计。如果模因只是几段抽象的话可达不到这样的精度啊。”
“嗯，模因的传播不只有具体的语言字句。任何能够搭载信息的介质都可以传播模因。诗文书画，歌曲音乐都可以成为搭载模因的介质。”
“音乐？见鬼了，音乐怎么可能传达复杂的概念？”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上学时研究的也不是这个方向。”秦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当初就是因为模因学的考试没过关才没进重点班的……”
“哈……啊？那太糟糕了……”
正当阿勒阿米还想讲下去的时候，秦贽的眼神突然移向了大门。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大门。阿勒阿米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门外传来。看来有人在开她们的房门。
“你女儿？”
“她还在学校里。不可能是她。”
金属碰撞声停止了。外面的人的钥匙并没有打开这座大门。但是来者并没有放弃。在短暂的停顿后，伴随着用力的拍门声，一个熟悉的人声在门外响起：
“白泽。开门啊！你在里面吗？”
秦贽打开房门。原本扶着门的门外人手上一空。一个踉跄，直接摔进了屋子里。他惨叫一声，扶着墙壁爬起来，似乎神志还不是很清醒。
“姜……姜麦君？”秦贽扶起狼狈不堪的姜麦君，抽了两张纸巾堵住他的鼻孔，以免他的鼻血流的到处都是。“你没事吧？这是我家，白泽家在对面啊。”
“对对对不起我走错门了——”姜麦君揉了揉眼睛。他脸色苍白，和接连干了几个星期夜班的包身工一样憔悴。一旁的阿勒阿米站起来，想看看是哪个粗心鬼闯进来了。
“仰头，仰头！别让鼻血流出来。”秦贽转过身，想把自己的药箱拿出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这个面目憔悴的可怜人。“我这里或许有一些能止血的药。不过我不太确定这些东西对人类有没有效……”
“不不不不用再麻烦你了。我回家就有药，你这还有客人呢……”姜麦君连忙摆手。经过地板痛击的他终于清醒了一点。他也才发现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而且这个人好像还长得挺眼熟。
“你是……”
“噢，我吗？”阿勒阿米看见这个陌生人投向自己的灼热的眼神，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就当我不存在就好了，就当我是……嗯……一颗盆栽，一盆不起眼的小花就好。”
“不不不，你不是盆栽。”姜麦君勉强地睁开红肿的眼睛，看清了阿勒阿米的面貌。
“我认识你！”
“那您一定是认错鸟了。外星人嘛，都长得很像的……”
“但是住在百屿市的吉萨人我只认识一位！”姜麦君无比坚定地说道。“你的名字叫阿勒阿米，对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这个陌生人的口里说出，阿勒阿米如石化一般愣在原地。他是谁？他怎么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的？难道我的个人消息已经被泄漏出去了？难道再过几天就有会某个该死的k党来拜访她小屋？种种疑问和不安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绪一团乱麻。
“……您认错鸟了。我不认识什么阿勒阿米。”
“啊，是吗？我之前玩游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阿勒阿米的吉萨人玩家……”
“那肯定不是我，我不认识那个BISPE。”等等，她刚刚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游戏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阿勒阿米立即闭上鸟喙。但是很不幸，姜麦君已经听见了。
“BISPE？我没说那个玩家的玩家名啊？”听见这个名字，姜麦君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只鸟就是自己在游戏里认识的那个吉萨人玩家。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走上前，想和阿勒阿米握手。
“我是那个I叫鹿君的玩家啊。你不记得啦？就是那个用鹿兽人形象，住在地底峡谷里的家伙。”
“是吗？看上去不像啊……”听见姜麦君的话，阿勒阿米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见姜麦君伸出的手，她迟疑了一下，握了握这个人类的手。好吧，还好是一个认识的人。不过她还是不习惯这个“鹿君”的人类形象。对于她而言，人类比鹿兽人隔应多了。
“你们认识？”秦贽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她刚刚一直站在旁边弄不清楚情况。等两人握手时才敢插嘴进来。
“认识倒是认识，但也可以说不认识……”阿勒阿米小声地说道。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网上认识的人，难免有一点害羞。还没等她说下去，姜麦君就抢过话，把情况和秦贽解释清楚了。
“我和这位是在游戏里认识的。不过一直没见过真人，现在是第一次见到……”
秦贽听完姜麦君的解释，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感叹道：“这样啊……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吗？”
“是啊，这个世界真小。”姜麦君也长叹一声。“啊，我差点忘记我是要干什么的了。我还得回家拿我的手环，一早出门忘记在家里了。”
“噢，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要和你的网友聊聊天呢。”
“当然！不如你们到我家来看看，我想家里还有一些招待人的水果。就当是我弄脏了你们地板的赔礼。”
“赔礼就算了……”
在姜麦君转身开门的时候，阿勒阿米凑到秦贽旁边，问道：“你认识姜麦君？”
“当然了，他是我的邻居啊。他给一个猫星房东当房客，就在我对门。怎样，我说这个世界够小的吧。”
“这个姜麦君怎么样？我是说，他不是一个很排外的人吧？”
“看不出来，人好像还挺……平淡的。欸，我说你不要在背后说别人啊。别老是把人类当坏人。人家还挺老实本分的，又没干过什么坏事。”
房门只是虚掩着，姜麦君毫不费力就打开了门。客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投影上的电视页面还开着。看来白泽已经起床了，这会儿他大概在天台上给自己养的花花草草浇水。
秦贽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白泽摆在客厅里的书架。书架上的好多书都是她没见过的地球书籍。她随便抽了一本被乳白色保护膜覆盖的书。透过保护膜看到的封面发黄，字迹模糊。似乎这本书有一定年头了，以至于不得不用这种密封的形式保护起来。
“永樂大典……”秦贽细细读着书上能够辨认的文字。永樂大典，这是繁体汉字？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书名……
“哇噢，之前那个外轨道碎片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阿勒阿米的声音从秦贽背后传来。秦贽转过头，看见阿勒阿米在看投影屏幕上的新闻页面。
“……目前，联合国外层空间管理协会已经和行星邦联确认，该碎片很大可能属于年前失联的前联合帝国恒星际拖船‘无云’号。邦联大使已经前往联合国，与各国太空力量协商进行进一步的探测。不排除派出飞船回收部分碎片的可能性……”
“真惨啊，那艘飞船上面应该没有幸存者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救援上面的航天员吗？”
“怎么了，你们在看什么？”听见秦贽和阿勒阿米的谈话的姜麦君凑上来问道。“噢，是那片碎片云。”
“你也关心这个？”
“只是在网上看见过罢了。”
投影画面切换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十几个卡都斯人飘在在一个看上去像是气闸舱的房间中，笑着看向镜头，丝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画面的左下角标明了这是一张属于无云号乘员组的集体照。
“年前，无云号飞船在从GJ前往GJ（均为恒星编号）的航程中与猫星失去联络，从此下落不明。由于当时的猫星爆发的全球性动乱，联合帝国的调度系统一片混乱，搜救行动在半年后才开始……”
播音员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姜麦君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张照片吸引了过去。在照片的左上角，一只穿着蓝色冷却服的狮子微笑着看着屏幕之外的姜麦君。尽管这张照片上的卡都斯人对于姜麦君来说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是这张脸对于姜麦君太过于熟悉了。
『无云号啊，我还是挺怀念那时候的。』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姜麦君的肩膀上。姜麦君猛地回头一看，照片上的雄狮现在正站在他的身边。他放松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他原本就在着似的。雄狮的另一只手按在了阿勒阿米的肩上，而阿勒阿米也惊讶地回过头看这只突然出现的卡都斯人。唯独秦贽还在认真地看着新闻，就好像身边这个卡都斯人不存在一样。
伴随着两声闷响，姜麦君和阿勒阿米双双倒在地上。一旁的秦贽被这两个人突然的倒地吓了一跳，急忙想把他们扶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醒醒！”
但是无论秦贽怎么用力去摇这两个人，他们是紧闭双眼，昏迷不醒。她摸了摸姜麦君的鼻子和阿勒阿米的透气孔。还有呼吸，但是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她把两个人拉到沙发上，想要打电话叫医生。但是姜麦君拉到普通医院就可以了，阿勒阿米怎么办？人类病理学对于吉萨人来说是不兼容的啊！
“秦贽，你怎么会在我家里？”就在秦贽掏出手机的时候，白泽回来了。他看了看躺倒在沙发上的姜麦君和阿勒阿米，再转头看向秦贽，脸上写满了疑问。“你们为什么都挤到我家里来了？”
“这个，我们也是凑巧进来的。我和阿勒阿米看见姜麦君走错房门到我家就把他送回来了。哪知道他们现在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晕倒？”白泽走到沙发前，用手摸了摸两人的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投影屏上的新闻，转过身看向秦贽。秦贽看见，此时此刻白泽脸上的散漫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凝重和沉着。
“我马上就叫医生来……”
“不需要医生。”白泽摆手说道。“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自己醒过来。”
“你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吗？他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我学过心理学，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失眠导致的心理性失眠。”
“你还学过心理学？那，那我们现在是应该让他们就躺在这睡一觉就好了吗？”
“嗯。”白泽在沙发的客座上坐下，脸色凝重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阿勒阿米和姜麦君。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涌上了白泽的心头。那场灾难带来的破坏历历在目，他仿佛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年前纠缠着他的低语。
他不敢想象那个东西居然还活着，可是此情此景正如当初，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来自过去的幽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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