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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锦再度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是她看错了吗?

“落雪,一会你叫蝰蛇去查查夏烟到底有没有回忠义侯府。”秦锦对落雪说道。

“是。”落雪应了。

夏烟根本就没回忠义侯府。

她那天和圆嗔一起从感业寺出来,生怕别人会追她,只能求着圆嗔带着她现在山里躲避一段时间,等着看看风声。

圆嗔就带着她去了山中的一个小木屋。

那木屋在深山老林里面,本是附近的猎户夏季进山捕猎的时候夜间过夜用的木屋。现在不是捕猎的季节,所以木屋空置着。

木屋都是附近猎户所有,所以藏有一些必备的干粮和柴草,大家都很自觉,用掉一点,下次来就会补上,以备其他人使用。

夏烟和圆嗔就在这木屋里躲了十天左右。

夏烟那娇生惯养的,能在这里面忍上十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不住的催促圆嗔出去看看,圆嗔偷偷摸摸的回了一趟感业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萧呈言已经知道夏烟不见了,震怒找人,但是现在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收兵不找了。

得了消息的圆嗔忙进了山里,将这事情告诉夏烟,夏烟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这才和圆嗔一起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可是她运气不佳,才到京城之外,就遇到一股被萧衍从京城之中击溃,逃窜出来的真正流寇,她的模样美丽,即便是布衣包裹。也掩饰不掉她的风华,夏烟又是一个爱漂亮的,就算是穿的很简单,也会将自己收拾的票漂亮亮,身上没有什么首饰,她就在路边摘了一朵野花带着,也是姿容俏丽的一个妙人。

一个貌美的妇人和一个和尚一起上路,本就十分的惹人注目,那一小股乱贼本来就是恶霸流氓,无恶不作。十二个人,也是和自己其他的同伴走散了,看到了这么一个组合就多看了两眼,一看就看出毛病了,大家忽然发现那个女人很漂亮啊。

这么漂亮的女人赫然出现在荒郊野外,还和一个和尚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家贼心一起,顿时就将圆嗔和夏烟给绑了。

将夏烟和圆嗔身上的钱全数都搜刮走,随后又见色起意,当着圆嗔的面活活的将夏烟给轮了一个遍。大家笑骂着。圆嗔怒极,他长在寺庙之中,不会骂人的话,就多说佛语,意图感化这些人,这些人听着觉得好笑,就索性将圆嗔捆在夏烟的身边,圆嗔不忍心看,别开头,闭上眼,这些人也愣是掰着圆嗔的头,扒拉开他的眼皮,让他看。

夏烟开始还能破口大骂,可是她骂的越是凶,那伙人就越是兴起,再加上被一个和尚在一边看着,更是兽性大发,一遍不够,又来了几遍,直折腾到了所有人都尽兴了,夏烟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这才丢下了浑身赤裸的夏烟,最后还十分恶趣味的将夏烟丢在了圆嗔的怀里,这才扬长而去。

圆嗔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磨断了自己被捆缚的绳索,脱下了自己的僧袍将浑身衣服都变成碎片的夏烟遮蔽起来。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悲悯,痛心,还有他一颗佛心之中第一次出现了恨意。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夏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是一所已经被废弃的山神庙,就在山腰上。

夏烟醒来之后一直都没开口说话。

她在受辱的那一刻开始的时候,想的便是去死,等着承受的多了,她就又在想,为什么要死的人是自己?究竟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受这种罪,被那些肮脏的贱民糟蹋,而有的人却依然可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原本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人应该是她啊。

她才应该是天之娇女,是侯府的千金,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儿,是这个帝国的皇后。

如今她什么都不是……还落到了这副田地之中。

“喝点药。”圆嗔将破碗完好的那半边对着夏烟的唇,试图让她稍稍的能喝点进去。草药是他在山里摘的。碗是他下山去找山下良善的农家化缘化来的。夏烟昏迷了很久,醒了之后便是高热不退,这可是急坏了圆嗔。

第一次他会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女人就好象一件上等的瓷器一样,美丽的叫人挪不开眼,却也脆弱的一碰就会碎开。

那碗本来是好的,会破是因为夏烟将那碗甩开,摔在了地上,所以碎开。

她一直不和自己说话,圆嗔的心底十分的难受。

如今他几乎什么戒都破了。

他看过了夏烟的身体,亲手替她处理了身上每一处伤口,就连最私密的地方撕裂的伤口也是他处置过的。色戒已经算是破了。他为了救夏烟,第一次和师傅说了谎话,他禀明师傅自己要下山,却是说自己是出去看诊,化缘,顺便历练的。破了妄语一戒。夏烟醒来之后一直很虚弱,光靠山中的野菜野果根本不足以补充她的营养,所以他不得已下山偷了人家的一只鸡,犯了偷盗。他亲手杀了那只鸡。破了杀生。五戒破了四戒。这在平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圆嗔身上的。圆嗔虽然十分的惶恐,但是却一点都不后悔。

佛云,于众生,普施无畏,常于众生,起大慈悲。

他所作的都是为了救夏烟。既然佛祖叫他遇到夏烟,便是有佛祖的道理。

夏烟的牙关还是紧紧的咬着。放的温热的药汁碰触到她的唇,就沿着唇角留下,圆嗔怕将药都流光了。忙扶起了碗,用手指将夏烟唇角的药汁抹去。

“不吃药怎么能好的快。”圆嗔再度柔声说道,“你不是想回家吗?只有病好了,才能回家。”

许是回家两个词刺激到了夏烟。夏烟空洞的眼神之中终于迸发出了一丝恨意。

她瞪着圆嗔,“你是傻子吗?”夏烟终于开口,嗓子带着沙哑,那日的哭喊已经伤了她的喉咙,这几天虽然休养过,不过还没全好。“我都已经这副样子了,怎么回家?你是在嘲笑我?”

圆嗔微微的一怔。“小僧不曾有嘲笑你的意思。”圆嗔想起那日的情景,他只能垂下头去。

那日,他被强迫着看着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看到她的眼神从哀求,惊慌,害怕,渐渐的到痛苦,再从痛苦生出了几分死一样的寂静,随后她眼底的星光彻底的湮灭。他的心亦如同刀绞一样。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所承受的一切负责。他甚至愿意为她杀人!只要能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度燃起希冀的光芒。

“你滚!”夏烟忽然嘶吼了一声,她的声音干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人,高贵,美丽!她即便已经飘落成泥,也不需要一个穷和尚的同情。

她也有属于她的骄傲。

嘶吼过后,便是无止尽的咳嗽。

夏烟咳的非常痛苦,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以前在宫里,得知萧呈言身染的是脏病,她曾经惶恐害怕了好一段时间,一连秘密的召见了几个太医替她诊察,再三的确定她并没染上那种毛病,这才放心。

而现在她又恨不得自己身染脏病,好让那些欺辱过她的强盗土匪们一个个都染上那种恶疾,最后痛苦而亡。

夏烟好恨!

她恨萧呈言,恨太后,恨秦锦!如果不是这些人,她今时今日又怎么会沦落在这破庙之中,身边只有一个傻头傻脑的和尚相伴,而这个蠢和尚见过她人生最最黑暗,最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一切。

她顺便连圆嗔也恨上了!

如果他会武功,如果他能保护自己,那自己何须沦落到这种地步……

没用的东西!

感觉到自己被人纳入了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夏烟的情绪才稍稍的缓和了一点,咳嗽渐渐的止住,抬眸,看到的是蠢和尚那张尚称的上清秀的面容,对上的是他那双带着几分悲悯,几分不忍的双眸。

夏烟刚刚有所缓和的情绪就再度恼怒了起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除了会念几句佛语之外,还会什么?他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抱住她!

是不是因为她现在如同残花败柳一样,所以是个人都能欺负她一下?就连这个和尚也想趁人之危?

耳边忽然想起了心经,由圆嗔的嘴里低声的念出,这让夏烟更是烦躁无比,

他竟然在念经!ぷ99.

除了会念经,他还会点什么?

用力想要将圆嗔推开,可是圆嗔却是下定决心不让她再度作出什么能伤害到她自己的举动,所以圆嗔还是用力的抱住了她。

夏烟还病着,哪里有什么力气,情急之下,唯有一口要在了圆嗔的肩膀上。

圆嗔的身子微微的一震,不过他还是没有断了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呵呵,好一句度一切苦厄,她的苦厄谁来度?靠这个只会念经的小和尚吗?

她死死的用力,将一腔的愤怒全数发泄在了圆嗔的身上。圆嗔眼眉慈顺,低垂,肩膀剧痛,可是他的心却渐渐的平静。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她想要咬就咬吧,若是能让她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在这一口之中,那他甘心情愿的被她咬着,即便是血肉剥离,他也无畏,惟愿她的心能如自己一样平静下来,如旷野,如瀚海,再没过去那种黑暗,只有一切大光明。

血从夏烟的唇角缓缓的流下,沁透了圆嗔的僧袍,一股铁锈一样的血腥气息弥散开来。

“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心经一遍一遍的在夏烟的耳边回荡,夏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奔涌了出来,她渐渐的松了自己的口,哭倒在了圆嗔的怀里。

“求求你,别念了!”夏烟哽咽着,喃喃道。

“好。不念了。”圆嗔停住了,拥着夏烟,轻声说道,“你叫小僧做什么,小僧便做什么。一切都听你的。”

他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混在他的血之中,滚烫,让他的心口也跟着浓烈,熨烫起来。

她的悲伤,他感同身受。

“你骗人。”夏烟哭道。

“小僧几乎从不骗人。”其实圆嗔是想说,他从不骗人,但是想着之前对师傅撒了一次谎,圆嗔便生将从不骗人,改称了几乎从不骗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夏烟从圆嗔的怀里抬起了眼。

“愿意。”圆嗔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点了点头。

她暗淡的双眸又蕴起了一份亮色,真美,她真的很美丽,只是稍稍有了一点点的色彩,她就生动了许多。

“即便是我叫你去杀人?”夏烟问道。“叫你去送死,你也愿意?”

“那要看杀谁。”圆嗔没有盲目的回答,“若是那些带给你苦厄的,我愿意。”他愿意身入地狱,只换取她在彼岸人间的喜乐年华。

“那好!”夏烟的眸光微闪,恨声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去替我杀了秦锦!”

如果没有秦锦,她现在还是贵妃!如果没了秦锦,她就不会被萧呈言贬,不会逃亡,不会遇到那些流寇,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一切苦厄的根源便是秦锦的存在。

不是说度一切苦厄吗?那就除去秦锦,度了她夏烟的苦!

“好。”圆嗔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他听过夏烟的故事,知道是因为秦锦,所以她才会沦落到被关起来。

“即便你会死?你也答应?”听圆嗔答应的这么坚决,夏烟倒忽然有了一丝的恍惚和彷徨,她的心底重重的一沉,几乎有千斤坠落,拉着她的心一起,沉入了无敌的深渊。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去。”圆嗔微微的一笑。

他十分的清秀,常年的寺庙生活,让他的眼眉带着一股旁人无法模仿的慈善躬顺,似隐隐的浮动了一层佛光。

他的眼帘垂下,夏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微微的一痛。

“你喜欢我?”夏烟咬了咬唇,问道。

“是。”圆嗔又是几乎想都没想的点了点头。“小僧不会骗人,小僧喜欢夏姑娘。可是小僧明白,夏姑娘出身高贵,不会是小僧能高攀的人。小僧从小在寺庙长大,本以为此生会与佛相伴,悬壶济世,研习佛法,安顺度过,但是遇到夏姑娘,小僧真正的体味了一番什么是人间百苦。即便小僧明白,红颜白骨,百年后不过一杯黄土,但是小僧还是忍不住会仰慕夏姑娘,喜欢夏姑娘。”

圆嗔说完,就抬起了自己清亮的眼眸,看着夏烟。

他的这一番话将夏烟完全给震撼住了。

她紧紧的盯着他的双眸,试图从他的眼底找出欺骗,找出任何一点点虚假的线索。

但是她失败了。

圆嗔的目光就如同山中雨后的山溪一样清澈,清澈的让夏烟忽然有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

“即便你看着我被那么多男人糟蹋过?”夏烟忽然轻笑了起来,故作不屑的说道,“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你也喜欢我?你骗谁?”

她试图撇开自己的头。试图用自己的轻蔑来掩盖她心底的狂潮。

“小僧说过小僧几乎不说谎。”圆嗔平静的抬手捧住了夏烟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无论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小僧都一样喜欢你。况且那些都已经过去。你还是你,在小僧的眼中只有加倍的怜惜,并无任何的看不起。”

谎话!骗人!

夏烟怔怔的看着圆嗔,忽然抬手,一把推开了他。她的手按在了他肩膀刚刚被她咬坏的地方,让猝不及防的圆嗔吃痛,不由身子一缩,夏烟借机闪开了圆嗔的双手,朝后挪了挪。

夏烟厉声对圆嗔说道,“你离我远点!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靠近我!”

圆嗔的眸光闪过一片讶异,随后便是释然。“小僧明白。”他默默的起身,收拾好被夏烟推开的而泼洒的药,“这些不能用了,小僧再去熬一份。”

说完他转身走出。

夏烟猛然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双掌之中,泪水沿着她的指缝无声的流淌。

夏烟再没和圆嗔说过话,圆嗔还是一样每天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直到她身体痊愈,圆嗔又带着她下山,找到了一户信佛的人家,他与那户人家好生商量了一下,将夏烟暂时托付给那副人家,他只说夏烟是他救下的一个可怜人,如今无依无靠的,先在这里寄养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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