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去看打群架吧

苏泠连夜带着苏络下了山。

她当然没有什么打扰了别人休息的觉悟,只是苏络像是被遗弃的小兽一样在她面前手足无措、泪眼滂沱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人藏起来。

离光亮的地方越远越好!

离人多的地方越远越好!

离一切让人昭然若揭、原形毕露的东西越远越好!

于是等她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时,人已经在半山腰了。

果然夜里的情绪容易放大,苏泠喘了口气干脆把人带回了家。

丑时三刻,苏家落雪阁灯火通明,苏络刚从热腾腾的木桶里爬出来。

屏风外坐着闭目养神的苏泠,她一头乌发湿答答的散在身后,身上只穿了件白色里衣,被屋子里的软香热气熏得有些烦躁。

许是到了熟悉的环境,苏络紧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放松下来,然而阖眼便是那人的死状,她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如果在现代,她因为防卫过当或是什么不得以的理由杀了人——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没有缘由的做出违背法律的事,她或许更能接受这件事。

林秋生活在最大程度保护人类生命和自由的法治社会,当然也就决定了法律会判处这个人死刑的时候,她会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个人的生命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并且没有来自良心的谴责和负担。

疾病、意外、天灾、人祸、法律,所有的可控不可控因素然让死亡看起来顺理成章。

而对于现在这个世界,林秋从来没有过改变它的宏愿,她向来是顺应规则的好手,所以就算生活在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她也尽可能的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则。譬如说上次她大姐姐杀人,她可以成功的为她找到开脱的理由让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可换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怀疑起来,当时那样的情况,这个人真的非死不可吗?

就像一个陷入了一场自我折磨的痛苦循环,苏络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

他如果不死的话,死的人或许就是她们了。

可他只是发现了自己本来就想要他们发现的事实,不过是进门的方式特殊了些,让苏络慌了片刻。

也就是慌的这片刻,苏络做出了用刀刺向他颈动脉的决定,但这个决定是基于自己生命受到威胁而做出的反击,还是当时情境下,苏络受到的刺激让她做出了灭口的决定呢?

说白了,她是作为一个理智的人而判断出的情况,还是作为动物对血液里的狂暴因子控制失效呢?

苏络躺在床上,意识渐渐回到大脑,她才发觉自己右手死死攥着她大姐姐的衣角。

她知道苏泠不喜欢睡在她这落雪阁,最起码这半年来,苏泠每每受伤,苏络替她包扎好后她都没有半点要留宿的意思。无论天色多晚、伤的多重,似乎都抵不过她对这片极易让人陷进去的柔软的厌恶和抵触。

像是一块石头放进了棉花堆,她不觉得柔软舒适,只觉的浑身发飘,让她头昏脑胀。同样的,一朵棉花丢进了石头堆里,大概率也是被划的伤痕累累。

苏络忍不住想问她,鬼箭羽到底是怎么和她结的仇?

她之前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她师父这样拼死训练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云十三寨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苏泠那双眼睛在黑夜中静静看向她的时候,苏络却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气。

这是个小说的世界啊!

苏络想,凭什么作者三言两语几句话,她大姐姐的几年就要在腥风血雨里度过了呢?

这话实在不讲理,就像质问太阳凭什么是圆的、桃花为什么春季开、梅花为什么冬季开?就像质问一个普通人你为什么没有惊才绝艳、为什么没有富甲一方?质问一个身有残缺之人你为什么连个正常的人都做不到?

既定之事无法改变,尤其受过的苦难永远也无法弥补,所以私心希望身边人平安顺遂、面前再无坎坷荆途的念头大约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于是苏泠转过身同她面对面时,苏络听见自己开口道,“大姐姐,你怕吗?”

“怕?”

谁怕谁?

苏络今日吓得魂不附体,却问她怕不怕!她堂堂鬼罗刹,只有江湖人听闻她的名号便闻风丧胆的,她怎么会怕?

然而苏络眼里的心疼过于柔软,也或许是这褥子过于柔软,否则就是她今日实在太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心口忽然被攥紧了的酸胀?她早就该知道自己不喜欢这床的。

苏泠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要么怕,要么死,还有的选吗?”

外面的天似乎亮了,隐约有两声鸟叫,带着早起的凉,有了这阵凉意,苏泠才觉得自己好像透了口气。

而苏络忽然靠近抱住了她。

炽热、柔软、鲜活的。

她们好像从来没有过纯粹的拥抱,以至于让苏泠都愣了片刻。

她听见苏络埋在她锁骨,低低道,“确实没得选,不过两个人一起怕,还是比一个人战战兢兢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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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络近来在看《律令》。

刚看完《刑名》这篇时,那伙被抓到的燕国余孽被处死刑,犯的是大逆罪。

苏泠隐约明白了她的用意,问“若是那群人没被处死刑,你又当如何?”

苏络心说那她大概会用防卫过当来安抚自己,反正人总是要找各种各样的说法让他们自己放过自己,苏络也不例外。

看到《法例》一篇的时候,柳大人外放的文书下来了,到献州。不算偏远,也不算富庶,离楚国倒是挺近,想来新奇的玩意儿不会少。

柳大人离开后,陆离也带着柳灵烟回了曲阳,临走前听说特意去了趟陆将军府上,苏络也是后来才知道,陆离同陆家还当真有些渊源。

陆离父亲早亡,昔日梁燕边境,他母亲曾被陆家军所救,感念陆家军恩德,便改姓了陆,也正是这份渊源,他落魄至宝华寺时,才一下子瞧出了寺中燕国人的痕迹。

陆常念倒是不太喜欢他,说他一场别有用心的婚事害了两个女子,郡主自是不会再嫁给他,柳灵烟也要守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丈夫。

可郡主本人显然开阔的多,她能为了心中所爱不惜落人耻笑,又能为了大局慨然脱身,正德十七年年尾的时候,她许是厌烦了武定侯的说教,转身抛下红妆,跑军营去了。

十八年年初,郑俊卿父亲腿伤复发,疼痛难忍,听说阳河城有位神医专于骨伤,便携家去了南方治病。

又一年,顾司丞将家人接到了曲阳,顾南自然跟了过去,昔日旧友零零落落洛,院中那两只兔子倒是枝繁叶茂,迅速占领了这一方天地。

同年,邻边的楚国一举攻下齐国,自此梁楚晋三家分立,互相制约,倒也天下太平。

韩岁欢被她大姐姐的一身武艺折服,整日跑苏府来刷好感,可惜苏泠忙得很,她十次有九次落空,还有一次直接吃闭门羹,苏络看着苏泠不胜其烦、韩岁欢百折不挠,一时也不知道该同情谁。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包扎技术,在苏络这几年的亲自临床教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又快又利索。

春去秋来,正德二十年,苏络终于等来了原著里她大姐姐崛起的起点——武林大会!

韩岁欢到落雪阁的时候,苏络正躺在院子里打盹。

她一身玉色折枝堆花襦裙,躺在郁郁葱葱的石榴树下的躺在湘妃榻上,脸上盖着本瞧着上了年头的书,身边跑着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兔子,小小一团蹦来蹦去,身上还趴着一只缩着脑袋睡觉的。暖风一吹,石榴花红艳艳的掉到她身上,像是树上的火焰分了一簇,将那有几分仙气飘渺的白硬生生拉入了热烈浓艳的烟火。

韩岁欢示意紫苏噤声,自己悄悄跑到了苏络身边拿下了她脸上的书。

苏络睫毛扑簌簌的抖了抖,像是振翅的乳燕似的,而后露出一双澈亮的眼眸,她问,“你怎么来了?”

苏络其实没睡着,她近来想不通的事有些多,譬如她脑子里的这个系统。

上次宝华寺的事后,她大姐姐的人物丰富度涨了二十,那条把苏络气的不轻的进度条也涨了10%,她二哥的厌恶度这些年涨涨跌跌,最近倒是渐渐稳在了60%,不过曾经爆表时也没见系统有什么惩罚,这一数值倒像只是用来提醒苏络她二哥讨厌她的。

奇怪的是她的生命值居然莫名涨了十年,而系统并没有说这是奖励,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是因为宝华寺的事,进而改变了她十五岁时一场意外,让她免于丧命?

可是苏络不是死于一场风寒吗?

无数老师们说过这样一句话,做题的时候你要看出题人想要你怎么样?

苏络认真想了想,觉得系统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她死。

如果说生命值是工资,任务是工作的话,苏络觉得自己这个老板不仅人性、壕性,而且佛性!看你过不下去了就大手一挥给你半年的工资,就是为了让苏络几乎痛苦且内疚的混吃等死。

当然这种时隔几年都没想通的问题,苏络也不急于现在这一时,真正让她头痛的,还是今年八月的武林大会。或者说,头痛的是她大姐姐要带她去武林大会!

原剧情里青禾就是在苏泠去武林大会的期间被人害死的,苏络虽然觉得府里现在也没谁还会轻视她大姐姐的人,可还是要以防万一!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她大姐姐一走,她就把青禾接过来,寸步不离的守着!

而且为了让她大姐姐毫无负担的离府,她半年前就不再往清泠斋跑了,总不能让她大姐姐还得费心思瞒着她不是?她自以为想得周全,结果前两日苏泠亲自找上了门,说八月在惠州有一群人打架,问她要不要去看热闹!

要不是她说的日子和武林大会是同一天,苏络还真信了她打群架的鬼话!

几乎同时的,她那随性的老上司【叮】的一声。

【恭喜玩家,激活任务——伴驾南游。任务成功可奖励时间三年,请玩家加油。】

苏络叹了口气,树叶漏下来的阳光零零星星洒在脸上,她眯起眼盯着头顶树叶。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想不起来一时情急说的乱七八糟的借口,大约就是她的身份太显眼,两个人没法悄悄溜掉的话,总之最后婉拒掉了,而她大姐姐脸色也很不好就是了。

苏络又叹了口气,也没办法,总不能留着青禾在府里被人陷害,而系统的任务连续失败三次她才会死,怎么算都是不去的稳妥,不过她这上司还真是越来越大方了,一下子就是三年的奖励。

三年,原著里苏家没了的那年。

忽然身上那只兔子动了动,被韩岁欢一把抱了过去,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似乎在说什么,不过苏络刚刚在走神,显然没听见。

韩岁欢恼火的踹了脚她身下的竹榻,“跟你说正事呢,你还在这发呆!”

苏络垂着眼打了个哈欠,又成了那副散漫的德行,“谁让你非挑人午睡的功夫来说,只好辛苦你再说一遍了。”

韩岁欢一把拉下她又要盖在脸上的书册,恶狠狠道,“不挑你午睡的功夫来,难不成挑你大姐姐午睡的功夫来吗?我可做不出扰人清梦的事!”

苏络挑眉看她,韩岁欢也瞧回去,“你还把自己当人?”

苏络眉眼弯弯,“怎么,我是神仙的事这么快就瞒不住了吗?”

“去你的!”韩岁欢用手上的穗子砸她,“我来是同你说一声,过两日我便要去福州了。”

“福州?”

韩岁欢看见苏络脸上的神色明显顿住,难掩眉宇间胜她一筹的得意,不过她还没开口,就见苏络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对了,你外祖家在那边。”

韩岁欢等着她问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可苏络已经勾着嘴角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了。

韩岁欢没忍住,“你没什么要问的?”

苏络反问,“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问我怎么说?”

“好好好。”苏络敷衍道,“去做什么呀,什么时候回来呀?”

韩岁欢显然不介意这敷衍,清了清嗓子道“去为我外祖父贺寿,快的也就两个月回来,慢的就不到三个月吧。我可不会像他们那几个一样说走就走。”

她嘟囔了句,苏络没回话,反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向她,“我记得,去福州要经过惠州的吧?”

韩岁欢直觉她今日不对劲,坐着了身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她,“要是有官道相通就算经过,那和曲阳也是经过的。”

苏络坐了起来,空空在面前画着路线,“福州惠州都在南方,鄞城到福州有不少条路可选,看你们选哪条了。”

韩岁欢皱眉,“那自然是最近的,惠州尚且要绕上一段,我们八月末便要赶到,不可能从惠州走的。”

苏络点点头,“没关系,回来的时候不妨去玩一玩,就算不去也没什么,早些回来就是了!”

韩岁欢被她热切的眼神看的发毛,“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络粲然一笑,“我大姐姐有件事要托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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