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3章

殿中凌厉的一声“啪”,伴着春雷滚在云角。

镂花的宫灯洒出来繁复的雕花灯影,隐隐绰绰。

怜姬雪白的面颊微红,她眸中聚起半真半假的浅笑,“齐香,捱了你这一掌,自现在起,我再不用同你姐妹相称。”

我看着她,笑道,“这话说得可笑。你念过一丝姐妹情谊么?你说旁人没有心,我问问你,你的心给狼吃了么?”

她倚在案角,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伸手将发髻拢了拢,“是,我见不得你好。我喜欢的人得不到,便要让你也得不到。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为何还要同我抢东西?五年前抢了楼西月,眼下又要来抢我的帝位。呵呵,你同楼西月亲热的时候,想起过我这个妹妹么?”

我费力地盯着她,冷言问道,“我何时抢过楼西月?”

怜姬嗤笑道,“你少装糊涂。分明是我先遇上他,我早早的在灯会遇上他。你偏生要插一脚,我同你长得这般像,作何他从未认真地看过我?你说我不念姐妹情谊,你好好想想,自幼时起,我什么好东西都让给你,我同你抢过么?我俩是一胞所生,凭何你就那样受老天眷顾,可以舒坦地过日子。而我要在这里日日勾心斗角,阿臾我诈。”

她回过身来,眼角微挑,缓缓地凑近来,“我努力这么久才要到手的东西,你一来,便要拱手相送。齐香,你当真是好本事。”

我压了心绪,冷笑道,“没你本事。要比心计,比手段,我与公主殿下差得远了。我将师傅视作我最亲近的人,若不是你设计毒害他,我断然不会来东土。你说你喜欢楼西月,背地里却害死他三叔,你的喜欢值了几斤几两?”

怜姬轻嗤一声,“你不要忘了,不是我背地里害死他三叔。是我和你,一起杀死了楼昭。最后那方毒药,全是你配出来的,不是么?玉罗门守备森严,没有你,楼西月怎么会那样轻易就信了。”

我以手撑着案角,心口突得抽紧,似压了巨石一般窒息难受,勉力道,“好,公主殿下费劲心思就是想让我不好过罢。我就承了你的意思,我告诉你齐笑,不论是做帝姬也好、要我的命也罢,我一定会医好我师傅。比心狠,我比不上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受苦,横竖我已经中了毒,也是个将死之人。你有什么怨恨一并加上来吧。”

怜姬挑起眼角看了我一眼,默了片刻,再道,“呵,不要说得这样好听。方才你没听帝君说么,他要立你做帝姬,整个大薛国唾手可得,我倒是想看看,你当了帝姬,还怎么和楼西月卿卿我我?”

她倾身过来,缓缓低语,“楼西月想以獬豸白玉与帝君换狼毒的解药。他知晓你的身世,千般不愿你入宫做公主,费尽心力想将你护住,当真是深情得很。倘是他知道你为了给夏景南找解药,宁愿继位,与他从此天涯相隔,不知道会作何想?”

我顿了一顿,问道,“他现在在哪?”

怜姬拂了拂衣襟,往殿外迈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额角疼得厉害,扶着桌案走了几步,喉头溢出一丝腥甜,眼前一黯,竟是昏睡过去。

我好像做了个梦。

团团白雾笼了沉沉暮霭,窗棱外开了三两桃花,斜伸出来一枝,春/色盎然。

有人以手背在我颊上探了探,低声道:“怎么这样凉?

撑起眼往四周瞧了瞧,朦胧中能见着一个公子着了青衫,面容清俊,好似是楼西月。

他手中执了碗汤药,一点一点替我渡药,袖口间有淡淡的馝兰沉香。

尔后将我揽入怀中,轻声道:“这样会不会好些?”

过了些时辰,有人推门而入,好似怔了怔,道:“七公子,你将百玉髓拿出来救人,眼下老爷失了宝贝,盛怒,府中大乱,赶紧回去看看吧。”

楼西月掩口咳了两声。

额上似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耳畔响起他低低的一声:“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尔后,梦境变幻,翩扬的柳枝后头,齐笑捂着肚子咯咯地笑,她笑得眼角染了泪花,与我道:“姐姐,你欠我的,我要一桩桩讨回来。”

醒来之时,额角渗了一层冷汗,枕帕濡湿了一片。

我倚在榻上,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却是怎么也顺不了。

唯有一件事,四平八稳是清清楚楚。这便是,我定是要搅在这出宫廷斗争里头,不得自拔了。

我起身含了口茶水,出门寻了卓商去找帝君。

一夜之间,黑白整个调换,不问个透彻明白,我简直要含冤而死。

帝君精神不济,撑着额角坐在书案边,拢着眉头打量卷轴上的画中人。

堂而皇之地打听这桩皇室秘闻可能有点难度,我思量了许久,捡了个委婉动人的方式,“帝君,今日天气尚好。开春之际,百废待兴。鸟鹊还巢,万物生长。姹紫嫣红,妻妾成群。”

帝君顿了顿,抬首看我,“不如,你陪寡人去后花园走走吧。”

我说,“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想向帝君打听那桩关于我爹娘的皇室秘闻。”

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外走去。

我与他一道在花园中散步,簇簇牡丹开得娇艳。

二十年前的这桩旧事被提了起来。

月姬彼时是薛国的帝姬,正统的皇室血脉出身,生辰之日,五星连珠、紫云腾驾、日月齐辉。占卜师预言此女子必能翻云覆雨,将大薛国引向世纪之巅。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腥风血雨,大约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论是支摊画符的道士,还是朝堂之上的占卜师,算命的都不靠谱。

月姬自小就肩负起治国大业的重任,抛开皮相来说,她与寻常的帝王无异,自幼读些经韬纬略,两国交战之时,也曾挂帅西征。

月姬十七岁那一年,在战场上初遇晋朗。两军陈兵西山埠,晋字旗在北风里猎猎作响。

彼时晋朗还没有那样响的名声,一袭赤色战袍跨坐在黑色的血汗宝马之上,气度不凡,眸中映的是苍茫战场上的飞沙走石。

主将叫阵,月姬虽是习武之人,依旧敌不过执长刀的晋朗。

她的头盔撂落在地,黄沙掩住的雪白面颊上多了一道刀痕。晋朗那把红缨宝刀硬生生停在她的脖颈处,他收了刀,眸色一凝,淡道:“东土莫不是没了将相之才?派个女子上战场。”

西山埠一战,除了被晋朗撂下的头盔外,还在她脸上留了道刀疤。

尔后,便是长达两年的混战。

薛国不敌,万般无奈之下,送月姬往离国和亲以示和好。

和亲对象,便是已然战果累累的晋大将军。

和亲过程一波三折。

帝姬的车队缓缓驶入离国境内,有位着青衫的公子,驾着白马,在道边等着她。

因得月姬颊边有道疤痕,薛国唯恐男方看了她的模样毁婚,故而叮嘱她一直以面纱示人,不到洞房的时候不得摘下。

她将车帘撩开来一点,看了看马上的公子。

他面容清俊,翩翩风度地含笑与旁人说些什么。一般人都以为赫赫有名的战神晋朗长得比较魁梧,却不想是个丰神俊朗的文人模样。月姬心中浮起一丝惊喜。

当然,她的惊喜完全来自于她的误解。

因为晋朗心中已有意中人,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便遣了旁人来接她。这个驾马迎她的公子,不是晋朗,是楼昭。

可能薛国在送走月姬之后,突然领悟到当年占卜师说她是个福星高照之人。

于是刚走了两步,便勒令将月姬带回来,单方面毁约。此举惹恼了离国,皇上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怒不可遏。月姬的车队还在交界之处徘徊,两国又打了起来。

这场战事很惨烈。

中间发生了什么无从追溯,只知道此战结束之后,楼昭身边多了个叫阿昭的姑娘,月姬再没回国。

之后,便如彼时严白所述:一次胜战后的酒宴上,楼昭将阿昭献给了晋朗;再是雁门郡之战,晋朗战死,阿昭殉情。

帝君刻意在核心的情节上简单带过,让我觉得许多细节都有待推敲,这样模棱两可的细节太多,以致于我想深入推敲,但不知道先敲哪一个。

我问道:“晋朗之死,是因为楼昭出兵相援太迟,还是另有隐情?”

帝君将目光放在庭角的一株蔷薇上,良久,叹了一声,“怜姬说得对,寡人确是捅了她一刀。”

我本想再深究下去。

帝君扶住额角,不掩倦色,“此事已过去甚久,寡人不想再提。”

有宫人走近来,行礼道:“陛下,您安置在北苑的那位客人,请求觐见。”

帝君摆了摆手,示意道:“领他过来。”

他沉吟了片刻,问我道:“昨日寡人与你提的条件,你想清楚了么?”

我顿了顿,道:“倘是我做了帝姬,陛下便会授以我狼毒的解药么?”

帝君点头道:“寡人绝不食言。”

他将我细细端详了一番,道:“听闻你是为了个男子,苦寻解药。这个性子与月姬倒是有些相像,但寡人劝你一句,既是要做我大薛国的帝姬,便要断了这些纠葛,切忌妇人之仁。”

我勉强笑了两声,“若不是帝君挟药相逼,我又何苦要去坐这个位子。”

帝君眸色一凛,叱道:“笑话。寡人一国江山,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男子?狼毒乃宫廷秘药,寡人断不会将其解药外传。你好自为之。”

语毕,拂袖而去。

我立在原处,看着院中蔷薇大片大片地绽放开来。

冷风乍起,将天边的云朵吹皱。

身后响起清沉的嗓音:“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做帝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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