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章

我“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吃菜喝酒。

吃完之后,我抬头与他道,“我说的‘要男人帮忙才能解’,和你理解的‘男人帮忙才能解’不一样。”

楼西月替我斟好酒,笑眯眯道,“那你说的解是怎么解?我说的解又是怎么解?怎么不一样了?”

我斜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之前说的公子辰,和我说说?”

楼西月放下筷子,瞧了瞧我,“我只知道公子辰善布阵,但有一次两军相战中错摆了游龙阵,结果满盘皆输,好不惨烈。余埠就是在那次给东土攻下了。”

我说,“行军打仗,本就有赢有输。胜败不是很正常么?”

他沉吟片刻道,“嗯,只是余埠是大埠,内有盐道横穿千山山脉。余埠往西是草原。东土人善长马上作战。所以攻下余埠之后一路往西,险些破了京城。”

我与他道,“我师傅就是你说的这个公子辰。”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把事情大抵都同他讲了一讲,往后也有个人同我商量商量,于是我说:我师傅之前救了紫莫,完了紫莫喜欢上了他,那时候他还是安辰,尔后他中了狼毒,失忆了,这才去了药王谷。

楼西月听罢,下巴支在立起的扇柄上,问了两个问题,“安辰喜欢紫莫么?他怎么中的狼毒?”

果真是一针见血,前一个问题我选择性忽视,后一个问题确是这桩扑朔又迷离,揪心又挠肺的前生今世、国仇爱恨里最关键的转折点。

我说,“我也想知道。可我师傅中了毒,他大抵都记不起来了。”

我猜测,“可能是紫莫给他下的毒。

楼西月锁了锁眉头,“不如……”

我问他,“你有办法了?”

他吃了箸菜,“夜里去找紫莫问个清楚,问完了明日一早我们回中原给三叔试药。”

我本来期待楼西月会有锦囊妙计,能够在珠丝马迹中寻到事情的始末,最后让我眼前一亮霍然开朗,结果他想出来的办法是我早就想出来的,而且是最容易惹祸上身的。

我说,“你以为问了就会说?万一真要是她给我师傅下毒,我们这么直接地逼问,把她炸毛了就了不得了。”

楼西月淡道,“所以我说,问完了就跑。”

这次行动因为是暗地里的,于是我们布置得异常严谨。先将大风留在酒家里,还给它点了只烧鸡陪它玩。纪九在屋檐上候着。我蒙了两块面纱,严严实实,只将眼睛露出来。以免日后紫莫寻起仇来,满世界贴画像寻人。

楼西月换了袭黑衫,他将往常束发的玉冠取下了,用根黑色的帛带绑了绑,很有夜黑风高杀人夜下,偷瓜贼的感觉。

今夜月色全无,掩在云朵之后。殿中稀稀拉拉地间或有宫女行来往去,提着宫灯,在青石路上拉下长长的人影。

此时已近子时,万籁俱静,偶有树叶落下,擦着路面的细碎声。

我和楼西月贴着墙角走,他伸手过来捉住我。

我有些莫明,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楼西月手上用力,突然转身将我抵在墙面上,将我遮了个一丝不露,他俯首在我耳边吹气,低声道,“要掩人耳目。”

或许在他身后有人走过,但他将我压得厉害,我是一点光也没见着。

楼西月叉开我的手指,与我五指相扣。

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说,“方才有宫人走过,我拉着你走吧。”

走了几步,他捏了捏我的手背,语含笑意,“小香,你为什么手心出汗?”

我语塞。

他笑了笑,“哦,你紧张。”

我说,“我一点不紧张。”

楼西月玩味道,“姑娘,可是因为拉了小生的手,所以不好意思了?”说完这话,他停住脚步,偏着头看我。

夜色那样浓,我根本瞧不见楼西月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的眸子璀璨得很。

我左看看右看看,抬头瞧了瞧天上,“今晚月亮真是圆啊。”

楼西月低低地笑,微微俯首,眯起长眸,“哦——月色原来这样地好啊,姑娘你是否心猿意马了?”

我将手抽出来,催促他,“你快点走,快点走。”

他闲闲道,“眼下要是白天就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

楼西月低头笑,“那就能看到你脸红的模样。”

紫莫的屋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我和楼西月偷偷拉开屋门,闪身进去之时,忽然楼西月拉住我朝一旁闪身。

我见着眼前一道银光,有人执刀向我们砍来。

紫莫沉声问道,“谁?!”

楼西月身子一僵,接着听得一声轻响,衣袍划破的声音。

我壮了壮胆,摸黑道,“咳咳,紫莫大人,我是齐香。”

屋内的灯被楼西月点燃,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紫莫瞧了瞧我,神情淡漠,“你来做什么?”

我朝紫莫极其友好地笑,“是这样,师傅让我来看看你的症状,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睡得可好?”

她扫了扫楼西月,皱了眉尖。

我说,“这是我的弟子。我师傅他中了狼毒,或有不适。所以我和楼西月过来瞧瞧。”

我在说师傅中狼毒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紫莫,她眸中一黯,额间的三瓣火拧紧。

我状似不经意道,“紫莫大人也曾身中狼毒,不知可否告诉我如何来解?”

紫莫并未答话,她靠在软椅中。

椅子里铺着绣着格状花纹的布毯,琉璃灯照耀下显得异常华贵。

楼西月操着手在一旁看着我俩。让我觉得起码在人头上,我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紫莫沉寂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给楼西月抛了个眼神“她不说怎么办?”

楼西月给我回了个眼神“不知道”

我再抛向他“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说。”

楼西月似笑非笑地瞧了瞧我,我想他肯定在心中腹诽我蛇蝎心肠。

事情比我想象中要来得简单且平铺直叙得多,紫莫起身,在香炉里点了些薰香,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一点血色。她说,“狼毒无解,当时是我骗了安辰。”

余埠的秋末初冬,白茫茫的雪扬扬洒洒地在地上积了几寸。

安辰着狐裘披风,脚系黑色皮靴,袍裾猎猎。北风呼啸,将他的头发吹得丝丝可见。

他浅笑对紫莫道,“帐中有火,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去金陵。”

这场就是楼西月和我提到的败关之战,气势恢宏且惨绝人寰,败得相当地惨烈,一日的时间里东土就破城而入。

将军冲回营中,操起大刀,走到紫莫帐内,他身上盔甲伤痕累累,血迹和风沙掩不过他的怒意。他二话不说,执刀砍过去;紫莫闪身,轻松避过,她的手按在匕首上,犹豫了许久,终是抽出来,刺向将军的心窝。

将军死前说了两句话,他说:与军同亡,吾之幸也。

接着,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紫莫,“你真的以为安辰什么都不知道?”尔后,伤重而亡。

这个时候,东土大军扬着薛字旗,浩浩荡荡地进驻余埠。

紫莫冲上城墙,城外十里,血染山河。

余埠被屠城,数万百姓和将士尸积成山。

紫莫坐在血汗宝马上,享受帝君恩赐给她的珠宝首饰、功臣加勋。

她在纱帐中独自看着宣纸上“安辰”的名字,三角卮中盛着紫红色的桑葚酒。

天幕依旧落下雪花,刺目的让人想起一年前的冬天。

她倚在软榻中,久久不能入睡。

烛灯被风吹灭,有人在她屋中静静地立着。

紫莫搁下三角卮,垂下眼睑,试探着问,“安辰?”

安辰声音淡得没有分豪情感,“紫莫。”

她转头看到他,妖娆的面庞上渐渐爬上笑意。

可是,安辰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她的如花笑靥彻头彻尾地浇灭。

他说,“你我初见之时,你腿上的箭伤自上而下,是你自己刺进去的。”

紫莫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她与安辰从头至尾,都是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只是这中间,是否有计划外的情感产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我不免震惊,果然英雄救美都是鬼扯。当时那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再漂亮的美人儿也被风沙掩了容颜,怎么可能在万人之中,安辰独独就瞥到了紫莫那惊鸿回眸。

紫莫说她那时候也比较震惊,其实你陷害别人一点也不可怕,但别人明明知道你陷害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你进行陷害工作,这就可怕了。

紫莫当时起身,借着月色看向安辰,他俊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一点动容。她身子轻颤,走上前去软着声音,贴在他耳旁,低眉顺眼地唤他,“安辰,你随我去东土,好么?”

安辰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他伸手挑起紫莫的长发,如同旧时温存一般,轻声道,“你中的不是狼毒,是乌针。你舍不得给自己下狼毒,因为此毒无解。”

紫莫渐渐冷了下去,她抬眸看着安辰。

安辰淡淡地看了看她,“在骊山之时,暗器上喂的毒就是狼毒,是吧。”

安辰轻笑了笑,“紫莫,我初见你之时,你将营中的图纸拿给东土。复见你之时,你假传我的信笺。”他停了停,徐徐道,“你学我的字学得那样认真,可是不知道我从不在信上署‘安辰’,我用自己的篆章。”

紫莫蹙着眉心,看着安辰,她怕是没想到他知道的这样清楚。

安辰附在她耳畔道,“紫莫,我知道你有一个妹妹,一个哥哥,你的家人都死在战场上。我说过,你的事我都知道。”

她身子一动,案上青铜制的三角卮打翻,桑葚酒沿着案边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的裙摆,一角暗色。

安辰稍稍低头,指尖沾上酒,搁在唇边尝了尝,“这酒,和你的血一样冷。”

紫莫顿时无措得很,她强压着慌乱,咬唇看向安辰,“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不制止?”

安辰抬起眼眸冷冷地瞧了瞧她。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黯了下来,“我没想到你这样狠。”

窗外的天暮星光点点,大地被雪覆盖,宛若白昼,茫茫一片冰雪连天。

安辰说,“紫莫,我的家人也死在战场上,金陵是我的故里。”

他眉宇稍凝,“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紫莫瘫坐在地上,寂静了许久,她启口央道,“我找人医好你,我们一起去金陵隐居,你叫夏景南,我叫夏紫莫,好不好?”

安辰瞧了瞧她,唇边带开一抹讥诮,“我也曾这样问过你。”

这是三年前紫莫最后一次见安辰,他依然安静地笑着对她说话,手腕一寸寸爬上她的脖颈,这样的亲近,好像旧时一样,烛灯明明灭灭,烛泪瘫在案上,却不复往日的温柔。

尔后帐外有人高呼,“有刺客。”

紫莫听得眼前人一声低笑,安辰松开手,他说,“紫莫,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风将窗户吹得“哐哐”作响,将士尺骨未寒,在余埠城外唱着丧歌。

紫莫讲完,微微瞌上眼,似是对我说,“我没想到安辰依旧活着。他的毒,我也不知道如何解。”

我听罢,心中郁结得厉害,很想把眼前这个女人一巴掌扇到房梁上挂着。

我质问她,“当初是你骗了他,现在作何要将他找回来?”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我真的想见他……”

她揉了揉额角,声音缥渺得好像抓不住,“齐香,他好像对你很好。”

我冷言道,“是,我师傅对我好得不能再好。”

她轻笑,“那也好。我看到他对你的模样,勉强能想到安辰。这么久了,我怕将他忘了。”

我略一愣神,复又问她,“狼毒,真的没有解么?”

她眉眼微微舒展,“他将我忘了,不好么?”

紫莫倚上软榻,闭上眼,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琉璃灯下闪烁晶莹。

我和楼西月出了她的屋子,行至后花园的拐角处。

我喃喃道,“我师傅中了毒,我要怎样医好他?”

楼西月问我,“你是想医好他的狼毒,还是想医好他的心病?”

我一愣,抬眼看楼西月,他看着我的眼眸,神情有些凝重。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都想。”

他漫不经心道,“那我呢?我也有心病,你医不医?”

我说,“你病入膏荒,不大好医。”

楼西月凉凉地笑了一声,“姑娘你这样迟钝,在下等不及了。”

他摹然拉下我的面纱,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俯首亲在我唇上。

我脑中顿时和这夜色一般黑得铺天盖地惊世骇俗,只能见着楼西月的眼眸灿若繁星。

他伸出舌尖轻触我的唇,我陡然醒悟过来,伸手去推他。触手之处,有濡湿之感。

楼西月身子微微一滞。

我张口“啊——”了一声,想低头去看。

他指尖微微施力,不容我低头,舌尖探入我口中,细细抵着上颚。

我用力推开他,怒道,“你、你做什么?”

楼西月倒抽一口气。

我低头一瞧,手上沾着血,不禁奇道,“你受伤了?”

他好似有片刻走神,旋即抚着心口,作受伤状,“嗯,伤得很重。”

我伸手再在他胸膛上揩了一把,果然渗着血,只因着他着了黑衣裳,半点看不出来。

我说,“方才在紫莫屋子里,她将你划伤了?”

楼西月饶有兴致地瞧着我,“对,我身心都受伤,你替我医医?”

我卯了气力,锤了他一计,“你个登徒子敢调戏我,为师今日不治治你,妄我药王谷悬壶救人,除暴安良的招牌。”

楼西月闷吭一声,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你还真下得了手。”

我扬眉,正色道,“你再动我,试试看。”

他扶着下巴,浑不在道,“哦?那我倒想看看。”

一阵衣料磨擦的声音,接着花园内有人声传来,“公主殿下。”

“谁在这里说话?”

此时已经近丑时,我在想,东土人民真是起早贪黑,大半夜的居然能见着活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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