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

东海位于离、薛两国交界之处,白云苍苍,沧海泱泱,卷浪拍岸,波澜澎湃。海边磊磊奇石,巍然屹立于海天之间,笑傲惊涛骇浪,观者咂舌,驻足流连。

立于东海边,感受眼前壮丽景象,别有一番滋味。

楼西月着一袭浅紫绣亞字花纹锦袍,如墨长发被海风吹得翻卷,他噙笑道,“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人都道崖州好比鬼门关,却不想这里风景独好。”

崖州距京城极远,此地萧瑟凄凉,百姓多是受罪被流放万里,来到此处,打渔晒网,平淡终老。世人常道崖州终年冰天雪地,地势凶险,荒芜至极,被流放至此的“逆臣”多半路病死,即便能够撑住,也难以在这里长生。

却不想,崖州虽然人烟稀少,但浪淘风簸,云烟夭夭,此景寻常人无缘欣赏。

楼西月道,“崖州东海有个传说。”

我看向他,“你说来听听。”

“相传很久以前,天界陵水黎族太子,名唤黎北君。陵水黎族与东海陌族素来不和,就打了一仗。黎北君身负重伤落入人间,倒在东海岸旁。他当时现了原形,是一尾银青小龙。渔村有个小丫头赤着脚打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以为是条小蛇,便将他捡了回去。”

我问楼西月,“这小丫头多大岁数?”

他想了想,说,“大约十二、三岁,就叫她小青好了。”

我不解,“你不是说这是个传说?既然是个传说,里面的女主角不应该有个约定俗成的名字么?小青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蛇妖。”

他看了我一眼,“这个传说太长,我记不清她的名字。她那时候穿青色的衣衫,就叫小青。”

楼西月连‘东海陌族’、‘陵水黎族’和‘黎北君’这样复杂的名字都记住了,连女主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记住了,独独记不住她的名字,我为故事的女主人公感到莫明的忧愁。

楼西月继续说,“黎北君在愈伤,需要换皮,于是脱落了许多龙鳞。小青以为是小蛇要死了,她心疼他,于是用线把龙鳞穿了起来,做成蛇衣的样子,披在黎北君身上。”他顿了一下,好像陷入沉思,“小青,很喜欢笑。”

我问他,“然后呢?”

他看着眼前苍茫东海,“黎北君伤好之后回天界,他只离开了一天,奈何凡间已经过了十年。黎北君想,十年之后,小青已经是个貌美的女子,他要将她娶了做娘子。”

我说,“人仙不能结缘,这个传说是个悲剧吧。”

他转过身来,将我定定地瞧着,“小青好像离开了渔村,黎北君没有找到她。”

我说,“不是吧,他是个神仙,他想找个人找不到?”

但凡讲故事的人都要先将自己感动了,这样这才感动别人。楼西月的这个故事虽然大体上逻辑不通,但他却将自己的感情淋漓尽致地代入了进去,入戏了。我看见他眸中有一闪即过的落魄,眉宇间好像揉杂了淡淡的忧愁,“之后找到了,小青一直只当他是条小蛇,她爱上了别人。”

我愣住,“一般到这里,不应该是黎北君施展仙力,化作翩翩公子把小青追到手。之后因为人仙不能结合,于是二人痛苦万分,最后要么是黎北君抛弃仙位做个凡人与小青厮守,要么是小青被观音娘娘点化,和黎北君在天上神仙眷侣,要么就是牛郎织女隔海相望。”

我总结了一下,“你这个传说,一点传说的经典桥段都没有。而且,黎北君是神仙这个定位一点作用没有。”

楼西月扬眉,噙笑看我,目光柔和,“我是胡诌的。”

我拍拍他的肩,“这个故事没有新意不怪你,实在是这种人妖、人仙、人鬼的段子太多了。只是讲故事,要有纲领,你这个故事讲得太没头没尾了。最后可以改成:黎北君一怒之下,杀了小青所爱之人,化身成那个人,与小青白首携老,等到小青老死,天界也不过才晃了五、六天,黎北君返回天上,继续做他的上神,只是偶尔会想起小青。这就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淡淡的忧伤。”

楼西月轻笑,说了句莫明的话,“黎北君不过只离开了一天,他也没想到,只转了个身,小青就不见了。”

海浪拍岸,一波一波冲刷岸边的礁石。

“七公子,今日风大,我问了渔家,不宜出海。”纪九陡然出现,爽朗道。

楼西月耸肩,“时间不宜托,三叔还等着药引入药。”

他看向纪九,笑道,“你不习水,就留在这里等我们。”

纪九皱眉,“海上凶险,公子要当心。”

楼西月看向我,无所谓地笑道,“死了还有人陪我一块上路。”

我不动声色地往纪九旁边挪了挪,“其实我也不习水,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我把血石草的图给你看,你自己去找吧。”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一把拎起我的衣领往船上走,“你不习水,就更好了。”

师傅手札上记着:血石草多生于珊瑚礁石缝中,因珊瑚呈血色,故而得名“血石草”。此草性热,呈触须状,暗血色。

我与楼西月划着船,风渐起,浪渐大,行至浅海处,天际已经有些暗沉,船身不稳,我抓着船板,胆颤心惊地坐在船尾。

我诚恳地和楼西月说,“楼西月,我真的不通水性。你让我下去,必死无疑。”

看着近处汹涌不已的浪涛,我眼一闭,心一横,“你要是不想我活了,我就跳下去。”

楼西月笑,我睁眼看他,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一把扔给我,“你在船上等着,别给浪打走了。”

我说,“你难道要自己一个人跳海?”

他敛了笑意,双眸眯起,正色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别怕。”

我赶忙拉住他,“我是你师傅,我还是和你一块去吧。”

楼西月凑近来,抵着我的额头,戏谑道,“你担心我?”

我向旁边挪个位子避闪开来,“……”

他笑道,“你别下去给我添乱了。”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扑嗵”的水声,楼西月纵身跃入海中。

海浪一个接一个打来,小船浮在海上显得非常单薄。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海水连绵,与沉沉天幕相接,好像要将人吞噬入腹。

海风呼啸而过,在我耳旁划开一个一个凄厉的口子。

楼西月已经沉下去近半柱香的时间,眼前除了翻腾的海浪以外,没有其他的动静。

我试着唤了一声,“楼西月。”

声音被掩在浪涛中,一丝不露。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原本碧蓝的海水被映衬得泛着墨色。

我划着船浆,勉力能够在起伏的海浪中打着圈。

船身剧烈地抖动,我扶着船沿还没来得及坐稳,便有骇浪迎面扑来。我身子一斜,便跌入海中。海水自四周涌来,方才的海浪直起数米,旋即轰然倒塌。我感觉胸口呛住,吐息艰难,口鼻皆淹于水中,窒息的痛苦扑面而来。

我脑中一片混沌,清明渐失,心口似有万斤之物压制,连带着身体一并向下沉。

好像有海水被压制而来,有人按住我的后脖子,施力将我拉近,湿软贴在我唇上,顿感有股气息顺着他口中畅渡而来。我只觉稍能顺气,但远远不够,胸肺之间仿佛有什么堵住,难耐至极,手脚在水中勉力挣扎,踢蹬周身的海水,迫不及待想浮出水面。

此人一手揽过我的腰,用力收紧,将我按向他的胸膛;另一手抓住我的手腕,环在他脖子上。他的舌尖探进来,挑开齿关,气息登时丰余了许多,我张口大力吮/吸,好像抓住一丝曙光。

腰上的手掌用力,将我向上托起。

终于出了水面,我大口呼吸清新空气,气喘不已,浑身无力,空咳了几下想将方才呛入胸肺的海水咳出,灵台这才稍显清明。

腰上一紧,我勉强睁眼往旁边看去,模糊中隐约能见着楼西月眼角眉梢皆沾满水,揽着我向船边游去。

楼西月坐在船上,从后面揽住我,以便我能倚在他的胸膛上,问道,“你怎么样?”

方才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时刻,让我精神为之黯然,我乏力地哼了声,“我好去死了。”

他轻轻地拍我的背,“好些没?”

浪潮层叠起伏,船身一个摇晃,我胡乱伸手一抓想保持身稳,将将好抓住楼西月的手。

他五指收紧,扶着我的肩,在我耳后道,“别慌,有我在。”

楼西月说,“小香,你抓紧我。”

他执起船浆向岸边划去,我在旁看着他,水珠沿着他额前湿发向下,顺着他的面颊一颗一颗自下颚滑落。身上的白衫已经全被水浸湿,呈半透明色,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海潮依旧,船却不那么漂浮了。

我问他,“血石草采到了么?”

楼西月向我展颜一笑,“嗯。”倏忽之间,他已伸出手,轻轻梳理我的湿发,漫不经心道,“方才我不在,吓坏了吧。”

我低头,拧衣裳,“没有。”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你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低头。”

我凝神思索方才水下他渡气给我一事,觉得心头有不爽利之感,但抬头看楼西月,他神情自若,云淡风清。

我想:既然楼西月已经表面上将此事遗忘,我作为他师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更是应当将此事视为云烟。

上了岸,我俩往渔村走。

楼西月在身后唤我,“小香?”

不知何时他已经凑得这么近,我回头之时,恰好撞上他的胸膛,他指尖捏住我的下巴,低笑,“刚刚在水下……”

我以手撑开他,赶忙接话,“刚刚多谢你救我,我没白收你这个弟子,为师甚感宽慰,宽慰啊宽慰。”

楼西月眼角眉梢染了笑意,拉长了音调低声道,“宽慰的话——那我们再来一次。”

他俯首,鼻尖擦过我的鼻尖。

我说,“楼西月,我是你师傅。”

他单手握住我的肩,挑眉,“师傅又怎样?”

我说,“我、我有心上人,我此生对他始至不渝,非卿不嫁。”

他慢条斯理地问我,“哦——?你这个心上人很好?”

我正色点头,“比谁都好,天底下再没有比得上他的男人。”

楼西月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我欲绕开他往前走,被他伸手拦腰抱起来。

我激动道,“楼西月,我和你说了我有心上人,我将你当弟子看,我们俩便应当有尊卑之分,你不要胡来。”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抱着我往渔村走。

我挣脱不开,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扬眉,语气极淡,“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这里海风大,我怕你得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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