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鬼鬼永相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热热闹闹的年三十终于拉开了序幕,城隍庙布置的十分热闹,对联窗花红灯笼一个没少,就连院落中的枯枝都挂上了小灯笼,一派喜庆氛围。

这天一大早,陈大娘亲自送来了屠苏酒,特意来感谢南山。

“陈娘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南山邀着她进庙里坐下,替她斟了茶。

庙里摆了张圆桌,几张四方凳,桌上放着茶水糖饼,陈雪锦瞧着简陋,便道:“公子就在这庙里过年吗?若公子不嫌弃,寒舍也略备薄酒,邀请公子吃个团圆饭?”

南山笑得十分和煦,道:“岂敢岂敢,陈娘子实在客气了,只是舍妹精心布置了一番,不好叫她扫兴。”

陈雪锦扫视一圈屋子,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强求了,此次多谢公子施以援手,替我妹妹伸冤。”

南山露出惭愧的神色,道:“陈娘子就别谢了,人说报喜不报丧,我这么不吉利的,晦气,不说了。”

陈雪锦一愣,随后低头轻笑,道:“公子说话还真是有趣,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告知。”

南山点头,道:“陈娘子请说。”

“雪荣被袭那日,有个刚下学的书童捡到了混有曼陀罗粉的丝帕,小孩贪玩,不知怎么把自己小弟蒙晕了,他爹娘不知缘由报了官,一经审问,才发现是自家大儿子捣得蛋。”

“据那捡了丝帕的小孩回忆,那天见到了张从正抱着雪荣,”话说完,她重重叹口气,“也算是歪打正着,替小妹沉冤了。”

张从正被判了游街示众,从此名声扫地,永不入仕途。

至于秦晋,发配充军,服劳役十年。

南山心下叹气,真相或许会迟来,但是永远不会缺席,无论以那样的方式,他安慰道:“陈娘子,节哀。”

陈雪锦眼眸闪了闪,她今天来其实是有另一个目的,那天在衙门里奇怪的天象,她隐隐觉得,或许雪荣真的回来过......而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男子,世界之大,总有些奇人异士以常态混迹其中。

他,会不会有办法让她与妹妹再见一面呢?

想到这,她道:“我知公子不是普通人,或许......有没有可能,能让我与妹妹见上一面?”

南山一愣,又听她道:“我知这事可能有些为难,但是......如果可以,我来生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陈雪锦有些语无伦次,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子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南山默了片刻,而后笑得坦然,道:“陈娘子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顶多是比常人多了副热心肠,可也做不到请神弄鬼啊。”

陈雪锦默默掉泪,半晌后,她起身道歉:“对不住,是我病急乱投医了,公子安好,我就不打搅了。”

南山点头,送她离开了,转身回头时,就见林悠环胸靠在门柱上,好整以暇的看他,他立马扬眉笑得狗腿:“哟,女英雄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林悠幽幽道:“你这认妹妹倒是认得勤快,便宜占得信手拈来。”

南山眼开眉展,笑道:“你也可以占回来。”

“......”林悠无语,她算是知道了,要是比不要脸,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便转了话题道,“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陈雪荣和黑白无常的事了?”

南山朝她走去的脚步一顿,干干一笑道:“那个......那个......”

“公子不好了!公子!”

他那了半天还没那出来,就见谢必安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南山心道来的正是时候,面上却带了责怪:“怎么回事,匆匆忙忙的。”

谢必安喘匀了气,道:“张从正和秦晋在狱中引咎自尽了。”

南山一惊,倒是没料想到,林悠冷哼一声,道:“那两个窝囊废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谢必安面色十分难看,道:“公子去看看吧,现场非常诡异。”

禹杭衙门,沈来章面色沉重的站在牢前,一旁仵作正在汇报:“大人,两具尸体皆为额前撞击伤造成的头颅破裂、脑挫伤和撕裂伤,死亡时间为今早辰时,排除他杀。”

“那墙上的字?”

仵作道:“回大人,两人尸首手心都有两寸来长的划伤,表皮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与磨损,可以确定是他们自己所为。”

沈来章点头,朝他摆摆手示意退下,一个衙役上前禀报道:“大人,陈雪荣的表哥来了。”

沈来章眉头皱了皱,这消息倒是传的快,他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沈大人,”南山大步走来,问道,“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待他回答,南山瞧见牢房里诡异的场景,眼皮没来由的跳了跳,只见那牢房墙上血淋淋的写着几个大字:以吾之魂,赎吾之罪。

他面色忽然发白,脚步不稳的朝后倒退了两步,又出现了!

林悠看他面色不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拉着他退出去了些,皱眉问沈来章:“两间牢房都写有这句话吗?”

沈来章点头,指了指右手边第三间牢房,道:“一模一样。”

以吾之魂?南山看向谢必安,谢必安心领神会,上前耳语道:“公子,我当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已经没看见他们的魂魄了。”

沈来章叹气道:“今天早上撞死了,刚刚验尸结果出来,排除他杀。”

排除他杀?这样惨烈的死法,再加上魂飞魄散,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些,南山道:“沈大人,此案尚有蹊跷之处,两人在同一时间以同种方式死去,依两人的关系,总不可能是约好的。”

沈来章点点头,道:“我明白,只是立案需要证据,这些都只是猜测,还是得以事实为准。”

“可......”南山话音被沈来章打断:“南公子,这些事情不归你管,你就别掺和了,此事我会处理。”

下了逐客令,南山讪讪的摸摸鼻子,也对,此事不归他管,谁爱忙活谁忙活去吧。

三人出了衙门,谢必安不由问道:“公子,真不管了?”

南山笑道:“我又不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况且那沈来章不是个吃素的,任他自己忙活去吧。”

林悠嗤道:“总之是他们咎由自取,恶有恶报。”

这事尚且告一段落,只是林悠还没忘记之前被打断的话,她转身拦在南山身前,道:“现在该和我解释了吧?”

南山一愣,干笑着作恍然大悟状:“对了,我忘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话毕,人已经飘出去老远,还传来一句:“谢必安去买早点,小悠别生气不吃饭啊!”

“南山!”林悠气得牙根痒痒,偏生他轻功卓绝,一会功夫竟是连衣服角儿都看不见了。

南山拍拍胸脯,道一声好险,这神神鬼鬼的还真不好和林悠解释,不过,她是在那次受伤醒来后突然能看到鬼魂的,难道和他在生死簿上划去名字有关?

想到这,他转了方向,往幽冥司飞去。

幽冥司不分昼夜,不分四时,整日整日都是漫天星彩,阿荼看烦了星空,便去东海寻了颗珠子,有斗大,往天上一抛,瞬间就能照亮整个幽冥司。

后来,阿荼干脆安排了个小仙,依着人间的日升规律布施,是以幽冥司成了整个鬼界唯一有白日黑夜的地方。

这天,澄石刚刚把海珠子撤下,就见南山脚步匆匆的往幽冥司里赶,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女鬼,为首的那个一头枯槁的黑发上还像模像样的插了朵红花,十分热情的找南山搭话。

“南山大人,你去哪忙了?辛不辛苦啊?”

“我听说大人去人间了,怎么样,好不好玩?”

“玩什么,大人是去办公事的。”

“哦对对对,大人,办公事好玩嘛?”

南山勾唇笑道:“人间......挺好的,挺好的。”他远远瞧见澄石,眼中光芒一闪,如同见到了救星,朝他大力招手,道:“那位小仙官,过来一下!”

幽冥司官阶品级不同,官服也不相同,像一般的鬼差,如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十分好认,再就是如他一般品阶的小仙,着黑紫软袍;再有比他官阶大一级的,着黑红软袍。

不过像南山这样穿着常服,自由出入的,澄石只知道两位,一位是冥王大人,另一位便是这新上任的第四十五司司长——南山大人了。

澄石十分有眼色,小跑着过去,作揖问道:“南山大人,有何事吩咐?”

南山见他猜出自己身份,心道是个机灵的,便道:“你帮我登记一下这些鬼......姑娘们有什么诉求,过后送到四十五司来。”

澄石作揖道:“是。”

鬼姑娘们见南山要走,急忙道:“南山大人别走啊!我们再聊聊!”

插着红花的鬼十分善解人意的拉住了说话的鬼,道:“南山大人事务繁忙,我们就别烦大人了。”

南山额头突突直跳,一溜烟进了明晃晃的大殿,澄石拦住他们,问道:“各位,你们有什么事吗?可以与我说!”

红花鬼瞧着南山就要看不见身影了,掐着嗓子大喊道:“山山勇敢飞,鬼鬼永相随!”

“爱你哦!”

澄石:“......”

一群女鬼们见正主不在了,扭着腰肢,捋着秀发离开了,留澄石一人在风中混乱。

最后那句话直直冲击着南山的耳膜,他不由道:“什么鬼?”

入了正门两重,二门开三间,均在中轴线上,二门内是正殿及东西配殿,其后为后殿及东西配殿,后殿悬“七十二司”匠额,后殿主殿有四进院落,左右上下规整分布,右上那方院落便是南山的第四十五司。

南山一路疾驰,到了四十五司,范无救刚好抱着一堆竹简从大堂出来,瞧见来人,疑道:“大人怎么回来了?”

南山道:“陈雪荣送过去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陈雪荣从大堂里走了出来,手里同样抱了一堆竹简,道:“大人找我?”

入了养魂瓶,陈雪荣便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已经是个死人,如今有机会沉冤白雪已经是奢望,还怎敢去现世胡作非为呢。

范无救解释道:“大人,陈姑娘说要报答大人替她沉冤,就留下来帮忙了。”

南山点点头,微一扬手,手心渐渐凝起一颗水珠,道:“这颗水珠我施了魇梦之术,你可去与你的亲人道个别。”

陈雪荣伸手接过,当即朝南山跪了下来,一脸感激道:“多谢大人。”

南山摆手,道:“不用谢我,有件事情还得与你说。”

陈雪荣点头:“大人请说。”

“张从正在牢里自杀了,且他的魂魄也没有找到,估计是消散了。”

陈雪荣面色微怔,也不过是片刻,她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今生遇人不淑,也怪自己没眼光,好在这一生中也有爱包围,算是没白来一遭。”

看来她是彻底想通了,南山点点头,笑道:“去吧。”

待她走后,南山问范无救道:“这边事情处理如何了?”

“回大人,案子都已经整理好了,”范无救回道,“我们按您的吩咐,按照轻重缓急分成了一品到五品级。”

南山点头,道:“以后三品以下的案子就交给你处理了。”

“我?”范无救吃了一惊,慌忙摇头道,“我不行啊,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

南山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怎么就不行了,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次陈姑娘的事情你不就处理的很好吗?”

见范无救面色还有犹豫,他道:“这么多案子,我一人实在分身乏术,分工合作,效率才高啊!”

“行了,别犹豫了,今晚你送陈姑娘去一趟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毕,不待他回答,南山又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他一路来到主殿,刚进大院,就见屋顶绿琉璃瓦上一人躺于其上,歪歪斜斜的看着就要摔下来一样。

南山足尖轻点,一个纵身越上了房顶,奇道:“师兄怎么有闲心在此赏星星?”

阿荼眼眸微抬,看他一眼又合上了,道:“你怎么回来了?”

南山一屁股坐下,笑道:“回来看看你老人家,怕你孤独终老了。”

阿荼轻笑一声,不理会他的调侃,道:“我听说你在人间救了个小丫头,怎么?动了凡心?”

南山微微挑眉,就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阿荼,便也不遮掩,道:“美人美酒长相逐,心之所往。”

阿荼无奈摇头,他这师弟虽然性子跳脱,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其实处事有分寸,十分稳当,当年师傅看中他,定有其道理,便问道:“说吧,有何事找我?”

南山道:“其实我就是来问那小丫头的事情,她现在不仅能看见谢范两人的身份,还能瞧见鬼魂,我想,是不是与我将她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有关?”

阿荼不急不缓的答道:“没错,你虽然将她名字划掉了,但痕迹却是抹不去的,她如今不能算个人,也不能算个鬼,大概......”

他冥神想了想,继续道:“大概处于阴阳相间,一个新物种。”

新物种?南山皱眉,又问:“那会有什么危害吗?”

阿荼抬了抬眉,看了眼漫天星辰,似乎觉得无趣,又闭上了眼,道:“危害倒不至于,就是再也做不回正常人,不过做鬼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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