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冬天

“你,你说什么?”迟颂的酒意立刻就散了,后背覆上一层薄汗,寒风透过衣服,像是坠进冰下之水,让他又湿又冷。

他的尾音都是颤的,因为不可置信,眼中一开始还残留着些许“你在开玩笑吧”的笑意,只不过在对方的沉默中越来越淡,最后彻底熄灭。

“你再说一次?”

陆听枫动了动嘴唇,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说我打算......”

“陆听枫!”迟颂压抑着怒火,低声喝止了他。

迟颂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盛怒至极,一时竟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红着眼睛瞪陆听枫,脸颊肌肉止不住地抖动。

他不禁又想到了上次陆听枫离开时的场景,好像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对他刺来一刀,让他一点准备机会都没有。

但是这次,他没做错什么啊?他一直在好好学习,从来没有松懈,他也没和陆听枫起过任何矛盾,甚至昨晚,陆听枫还要和他一起养团子。

明明昨晚还那么快乐。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衷啊?”迟颂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问,“有什么事和你哥说,别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的。”

明明是自己无缘无故被人扇了一巴掌,疼得快要哭出来,下一秒却还是会立刻调整状态,甚至主动去给对方找借口。

迟颂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可以将体贴做到极致。

更别提那个人是陆听枫。

可是陆听枫并不想要这种体贴,他更希望迟颂会大骂他,哪怕是拳脚相加,都会比现在让他好受太多。

“我......周诩的公司在海外开了分部,我已经同意过去实习。”陆听枫垂着眼睛,声音平缓又低沉,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钉,扎得迟颂千疮百孔。

“我本来也不用参加高考。”

迟颂的瞳孔迷茫地放大,什么意思?海外?实习?

陆听枫要走吗?

陆听枫连同学都不能和他一起做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突然?”迟颂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凸起着,指甲深陷皮肉。

为什么偏偏是在他喜欢上陆听枫以后,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现在。

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伤害他,愚弄他,让他痛不欲生。

“你本来就这样打算的吗?陆听枫,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还是只是因为那个陆婉芸?”

然而无论男生怎么追问,陆听枫的回应永远都是沉默,冷静得过分,倒成了迟颂在无理取闹似的。

两行泪无声地滑落双颊,迟颂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他以为是他收留了陆听枫,他是两人关系的主导者,其实从头到尾,被驯服的只有他。

痛苦的也只有他。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线中,是陆听枫向他走来,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摩挲着他脖子侧面的小痣。

同样的柠檬薄荷气息,在此时却成了酸涩的催化剂,从胸口涌上鼻腔,让迟颂很想大哭一场,去像婴儿一样嚎啕大哭,去像野兽一样撕咬他。

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连牙齿和利爪都被磨平了啊。

“对不起......”陆听枫在迟颂耳边低声说。

好远,迟颂恍惚地想,声音好远,他是在做梦吗?

这个梦好讨厌,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又能不能,只是在做梦啊......

身前的热源逐渐散去,在陆听枫彻底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迟颂终于有了动作,像是溺水之人一样,急切地拽住了他的小指。

“我不觉得你的理由成立。”迟颂的呼吸有些乱,但还没有彻底失态。

陆听枫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离开学校,离开桑城,去搞什么实习。

唯一的可能,只会是陆听枫家里的那些事。

那些陆听枫对他闭口不提的事。

“当然,我知道,只要是你做下决定的,就不会改变。”

更不会为了我改变,迟颂在心底苦笑着补齐后半句话。

“所以我不会去求你,陆听枫,我不会再求你了,”迟颂抬起眼,“你有权利去走你自己的路,这段时间,你帮了我许多,我自认也没有亏待你。”

陆听枫额角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上最后的温度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迟颂冷淡又疏远的面孔。

“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啊......”迟颂淡淡地提了下嘴角,脸上的泪水早被吹干,连带他那还未来及绽放的爱恋,一起死在了十七岁的冬天。

“你总不能再奢望我会原谅你。”

都说高二是整个高中印象最深的一年,没有高一初入学的彷徨神游,也没有高三埋头苦干的枯燥急促。

对于五中的高二学子而言,这年也确确实实是最风云变幻的。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像迟颂一样,仅仅半年就能从倒数位居前三,也没见过任何人能像陆听枫一样,来前是传说,走后还是传说。

不过比这些更匪夷所思的,则是两位大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CP楼盖得举世无双,据说还有不少外校粉丝潜伏其中——尽管最近有濒临BE的趋势。

“哪个鳖孙又在楼里喊BE!我B他奶奶个腿!”蘑菇头少女愤怒得一通删楼,发誓今晚要再写三万字甜饼报仇雪恨。

“行啦行啦,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嘛!”赵思楠安慰道。

赵思楠是后来才知道她嗑的CP很可能是真的这件事的,事实上,只要是和迟颂关系好的,多少都猜到了些。

反正赵思楠是不想再见一次当年迟颂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了。

从十二月到十二月,再到来年四月,一年零四个月的时光已经足够让伤口留疤愈合,只不过那块缺损就算填上其他组织,也终究不是原来的它。

陆听枫刚离开的那会儿,迟颂确实变了许多,不光寡言少语,体重也一直在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准高三生哪能来这套,吓得各科老师赶紧轮番约谈,连魏溃疡都出动了。

流程一般是先递茶,和和气气询问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云云,然后便是一番掏心窝子的苦情戏,等到学生心理防线彻底被攻破才是重点——最近状态这么差,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要是感情上有烦恼,也可以和老师说呀!”魏溃疡一脸慈爱地说,“你看,老师又不是老古董,都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嘛!”

说出来就让你们分!哼!小崽子!还治不了你了!

“没谈,真的没谈,没那福气,您说怎么办?”迟颂这几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后,又放回到桌面。

“没福气呀,这个不用急,正所谓缘分可遇不可求......呸!什么福气!不许早恋知不知道?!”魏溃疡差点被带沟里去,气得唾沫横飞。

得,臭小子还知道气他呢,看来是没啥大事!

“滚滚滚!回去多吃点饭!”魏溃疡赶苍蝇似的说,“爱咋折腾咋折腾,成绩敢下降看我怎么收拾你!”

“遵命,老魏!”迟颂笑了笑,不正经地敬了个礼,因为这个动作,偏大的领口隐约露出肩头那一点红。

魏溃疡眨了眨眼睛,等想再仔细看一眼的时候,男生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他这是......眼花了?

另一边,法国,巴黎。

作为全世界最浪漫的城市,从古至今都吸引着各种艺术家来此迸发灵感,林知秋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比起创作,他更感兴趣的则是在办公室和周诩卿卿我我,外带使劲刺激自己的工作狂表弟。

“刚做好的马卡龙,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好累啊......”林知秋像只没骨头的猫一样倚靠在周诩怀里,手臂绕过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绿色的马卡龙,贴在男人的嘴唇。

周诩只好把思路从工作上抽离,无可奈何地咬了一口,道:“太甜了,你吃吧。”

林知秋狡黠地眨眨眼,直接低着头亲了上去,离开的时候舌尖还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周诩的唇缝。

“嗯,确实太甜了,下次换一家。”他评价着,目光偷偷瞥向玻璃窗另一边的办公室,果然下一秒,里面的人就“唰!”地拉下了百叶窗,嫌弃之情透着墙都能传过来。

目的达成。

周诩哭笑不得:“你总惹他做什么?”

林知秋笑而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地眯起眸子,修长的腿叠在一起轻晃着。

邀请陆听枫来法国不是一时起意,早在两年前他便已经和陆听枫讨论过。

他这个表弟有多恨他小舅林知秋简直再清楚不过,那么既然想要逃离陆庚的掌控,成年后立刻经济独立便是最基本、也是唯一的出路。

一切本可以很顺利,直到迟颂的出现。

因此,林知秋曾经有段时间一直默认陆听枫再也不会出国了,毕竟除了陆夫人白莺,他还没见过陆听枫会这样在乎一个人。

但偏偏,陆听枫选择了离开,甚至不等到十八岁以后。

这着实出乎了林知秋的意料。

“你真的要把你会的全教那小子吗?”林知秋摩挲着下巴,“他可不会甘心做你一辈子员工。”

“我当然知道。”周诩换了个姿势,让林知秋可以坐得更舒服。

“那你还教他,要是哪天他抢了你位置,你饿死在街头怎么办?”林知秋故意开玩笑说。

周诩笑了几声,用扎人的下巴去蹭他的脖子:“你养我呗,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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