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伪装的账册

嵩阳书院是河南学界的泰山北斗,温衡从不质疑嵩阳学子的文化造诣,并且一直认为《嵩阳文集》是近年以来不可多得的文化巅峰。

书是好书,却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两座书院为了河南第一学府的称号已经整整斗了十年,上林书院虽然屡战屡败,却从不把嵩阳书院的一切放在眼里。他们的聚会上又怎么会出现一本嵩阳文集呢。

带着疑惑翻开几页,开篇便是院长张载的一篇寄语,洋洋洒洒千余言,满满都是对后辈学子的殷切期盼和谆谆教诲,看的温衡近乎感动。寄语之后再翻几页,可里面的内容却令人大感意外——弓弦、箭簇、刀枪、铠甲,书页上满满写的竟都是买卖军需的交易账目。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文集,分明是军需交易的隐蔽账册。可军队的账目一向交由军司马管理,上至中军下到骑营,每一级都有军需官详细负责,所有账册都要与兵部下发的实物核对之后再交由兵部统一保管,实在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记录账目,除非,这是一本私自倒卖军需物资的私账。

想到这里温衡赶忙再往后翻,果然在几页的草料当中夹杂着不少新式火器,数量虽然并不太多,可也足够装备起一支精锐小队。

温衡的眼睛渐渐眯起,他用拇指抹着唇上的短须陷入了沉思——我朝装备火器的军队并不太多,除了京城禁军有少量装备之外,便只有云州大同军中装备了两个火器营。

“这么巧……又是大同军?”

回到房里温衡开始思考,师祖常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那小偷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他手里的这本账册。可账册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明明自己走的时候这鞍袋里面还是空的,从集会出来的时候他也只记得里面装的全是诗稿。而从集会再到现在,这鞍袋只随自己去过破庙和府衙。

照理来说,在府衙的时候他的随身物品应该是被搜查过的,既然东西还在,那就应该是从府衙回来之后的事情。可红豆是谢峰亲自去府衙带回来的,外人应该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么说来,这本账册就应该是府衙的什么人偷偷放进来的,可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不对……

以他对府衙差役的了解来看,那些人大都并不识字,也有可能是他们以为这只是寻常的诗书便没翻开看过。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却并不能彻底排除这种可能。可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这本账册就很有可能是他在破庙留宿那晚被那刺客放进去的。

可他为什么要把卫世超的腰牌和账册偷偷放在我身上呢?

如果他想要我把账册带给冯二,那大可不必把那腰牌也放在我身上才对,要不是被人发现了腰牌,我也不至于被人抓进大牢……

想着想着,温衡的眼睛忽然一亮:“对呀,他就是想用那块腰牌让人把我抓住,只要官差详细搜身,那本账册便很有可能落到官府的手里。这王八蛋根本就是想利用我来把账册公之于众!”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温衡马上准备笔墨,他要把这账册一字不落的抄写一遍——师祖常云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对方只是行窃,可这次暴露之后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写着写着,温衡忽然抬起了头:“我说那卫世超干嘛要亲自派人过来保我,原来是怕我身上的账册落到曹斌手里!”

温衡忽然嘿嘿冷笑,下笔的速度不觉又快了几分。

账册誊抄完成之后,温衡踩动脚下的机关,从地面拉出来一个抽屉,小心把副本收好之后,谢峰正好也从窗口跃了上来。

不消多问,只看那一脸的懊恼就知道他定是没抓到人:“难得这洛阳城里竟还有人跑的比你还快。”

“他才没有我跑得快,要不是他有帮手暗中偷袭,我早把他脑浆子给踩出来了!”

谢峰说完便往窗外啐了一口,言语间的轻慢溢于言表。

温衡给谢峰倒了杯茶:“喝杯茶水压压火气,说说看,对方是什么路数。”

谢峰双臂抱胸翻了个白眼:“别看他们跑得挺快,可脚下的步伐没有章法,我看倒有几分军中斥候的阴险做派,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缺德,他们竟然往人堆儿里丢霹雳弹,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不定有多少百姓要遭殃呢。”

温衡的双眉忽的一挑:“你说他们往人群里扔霹雳弹?”

谢峰点头:“可不是吗!幸亏旁边是卖鱼的摊子,我一脚就把那霹雳弹给踢到水桶里了,结果,就让那帮家伙给跑了。”

听到霹雳弹时温衡就已经可以确认,这些人一定是卫世超的手下。是以他宽慰谢峰:“人追丢了就丢了,想必百姓们一定很感激你吧?”

谢峰轻哼一声,神情哀怨的小声嘟哝:“霹雳弹把水桶砸了个洞,卖鱼的老板要我赔他的水桶……”

温衡苦笑着摇了摇头,把那本《嵩阳文集》塞在一个小包袱里面,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一并交给谢峰说道:“这些银子足够你拿去赔给人家,然后你再替我跑一趟永丰坊,务必要把这个包袱亲手交到何劲手里。”

谢峰掂了掂手里的包袱:“何劲?就是那个总来楼下等你的穷鬼?”

温衡闻言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如此刻薄,穷又不是罪过,干嘛总挂在嘴边上说人家。”

谢峰不忿地撇了撇嘴:“要是他家没人怎么办,给他邻居可以吗?”

温衡闻言沉了脸色,谢峰见事不好再不就留,提起包袱便又跃窗而出。

温衡缓缓踱到窗边,对着渐渐消失的黑点大声喊道:“你再跳窗我就扣你的工钱!”

“温老板好大的火气啊,这是要扣谁的工钱啊?”

温衡回头,只见曹斌正笑眯眯的走上楼梯:“怎么,不欢迎我吗?”

温衡赶忙起身相迎:“知府大人驾到小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两人在门口相视一笑,温衡道了声请后,便和曹斌一先一后进了茶室。

两人落座之后,温衡一边泡茶一边打趣曹斌:“这么早过来,敢是他们衙门里没事做了吗?”

曹斌的脸上笑容苦涩:“贤弟莫要取笑我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简直要被卫世超给逼疯了。”

温衡瞟了曹斌一眼,故作随意地试探问道:“卫世超?他又遇见刺客了吗?”

曹斌摇头:“上个月才死了一个军需官,当时的案子都还没结,眼下他自己又遇刺受伤。他一天三次的派人来找我要凶手,可你说说,我上哪儿去找凶手去。”

温衡把茶水送到他手上,晶亮的眸子狡黠一闪:“所以你就找到我这儿来了吗?”

曹斌嘿嘿干笑两声,赶忙给自己圆场:“你别误会,我可是专门过来找你谈心的。”

他说着饮尽杯中茶水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能想起什么自然更好。”

温衡又给对方续上茶水:“那军需官是怎么死的,何至于一直没法定案呢?”

这话像是戳中了曹斌的痛处:“听说是与人饮酒的时候吐血而亡的,当时指挥使衙门的医官说是验过尸体没有异常,为了给死者家里兑一份抚恤银子就没有报到府衙来。自从卫世超遇刺之后,他忽然说那军需官死的也有问题,一定要府衙给他个交代,你说说,如今那尸体早就埋了,让我拿什么给他交代!府衙上下已经整整忙了两天,眼下连半点线索也没找到!”

温衡眯着眼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用拇指抹着唇上的短须缓缓开口:“诚杰兄,我猜你大概是上当了。”

曹斌的脸上满是不解:“上当?此话怎讲?”

温衡闻言继续说道“你仔细想想卫世超的所作所为,先是说自己丢了东西,既要封城搜查又不告诉大家他丢了什么,这是其一。其二,他假借自己遇刺为名,要府衙彻查一个早就埋葬的军需官的死因。只这两件,说是刁难你也不为过吧?所以我想,他根本就没想从你那里得到答案,而只是想让府衙乃至整个洛阳忙的无暇他顾罢了。”

曹斌一脸惊讶的看着温衡:“好一招疲兵之计!!这么看来他丢的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怕是什么罪证也说不定,看来还得尽快找到刺客的尸体才行!哦,对了,听赵思维说何劲已经找到了线索,据说里仁坊的盗墓贼冯二很可能与刺客有关,一直以为这个何劲为人木讷只会蛮力,想不到竟也有心思活络的时候。”

温衡脸上笑容和煦,心里却在暗暗抹汗——老友的心思才真是活络,自己不过只是随口一说,他竟马上想到刺客的带走的可能就是卫世超的罪证,幸亏自己已经让谢峰把账册带给了何劲……

正如此想着,温衡抬头却看见谢峰正在门口冲里面探头探脑,更要命的是他手里拿的正是自己交给他的包袱。赶忙冲谢峰使了个眼色,谢峰会意,飘身一跃便下到了一楼。

曹斌看温衡的神色有意,回头看时自己身后却空无一人,当即觉得脊背发毛:“我身后有人吗,你冲谁挤眼呢?”

温衡赶忙笑着摇头:“我刚才是想说,既然卫世超用那军需官的死因牵制与你,那你何不将计就计做一番详查,他之所以敢让你查,大概是他觉得这件事情天衣无缝。可人越是自信就越容易出错,我就从不信这世上有天衣无缝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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