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矛头

以温衡的性格来说,他是那种淡泊名利的慵懒之人。他懒得与人争斗,懒得与人斗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就绝对不会用其他手段。如果用钱解决不了,那他多半会选择放弃。

这种慵懒源自于他对现状的满意。

平民百姓家有余粮,三十壮年不识兵戈,他喜欢这种现世安稳,这也是他这样的登徒浪荡子无论如何都无法袖手旁观的底线。

他确实没有亲历过战场,可年幼的时候却见过不少卸甲的老兵,他们有的肢体残缺,有的五官不全,每天最大的乐事便是与人展示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疤。

“瞧见了吗,你他娘的有吃有喝,还不是老子们上阵厮杀拼回来的!”

言语粗鲁却又令人敬佩。如今回想起来,他仍然记得那老兵手上的粗糙老茧摸在脸上的刺痛感觉。

“娃子,以后千万别去当兵。”

温衡记住了这句话,并且一直固执地认为,当兵的人一定会缺胳膊少腿没鼻子瞎眼。所以,他绝不允许有人打破这份安稳。

鞭鞭打马来到府衙门前,门口的管事认识温衡,便径直待他去见曹斌。

曹斌此时正在后衙满面愁容,在他下首分别是洛阳县令赵思维以及河南县令胡成,三人正在商议事情,曹斌见温衡来了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继而示意胡成继续。

胡成往前欠了欠身,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据顾城所说,他们下到暗道之后便被人暗算掉进了机关,顺着通道掉进了河里。远渠的两岸全是青苔,他们没有地方着力,只能顺着水流一路前行,直到建春门外才终于找到地方攀援上岸。”

曹斌的烦躁难以抑制,他的手指轻敲桌面:“他们几个可有受伤?”

胡成点头:“每个人身上全都有伤,又在水了泡了半宿,现在正在医馆休养。”

赵思维轻轻叹了一声:“只怕鞑子的细作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这次怕是难办了。”

胡成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顾城本是经年老吏,捕盗缉凶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原本想在府尊大人面前露上一手,谁想到竟会在暗道里栽了跟头。虽然事情没有办好,可仔细说来也不能全都怪他,作为顾城的顶头上司,胡舒帷深深为顾城感到惋惜。

赵思维的担忧显然正是曹斌所想,以至于他敲击桌面的频率不自觉的变得更快:“刘嵩那边可有进展?”

先前的细作和后来的刺客现在全在刘嵩手里,曹斌此时的便把所有寄托全都放在了刘嵩身上。

赵思维闻言踏前一步,躬身回禀:“听说已经上了大刑,不过目前还没有结果,刘宪台请府尊大人再给些时间。”

曹斌霍然起身,十分焦躁的来回踱步:“时间时间,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我倒是可以宽限与他,可眼下不仅没有使团的踪迹,就连那个箭手也毫无线索。奏本已经发出去了,钦差不日便会来洛阳,到时候我拿什么给朝廷交代!”

赵思维毕竟心思活络,他欠了欠身沉声说道:“虽然没找到使团入城的记录,却也不能排除使团提前进城的可能。”

胡成轻咳一声站了出来,乐呵呵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命人排查过洛阳城内的所有客栈,近一个月来所有来自西北的住客全是登记在册的合法客商,并没有人符合使团的特征。”

赵思维轻轻颔首,略一思量便继续说道:“再等等定鼎门那边的消息吧。”

曹斌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这才抬头看向温衡:“若虚,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呀?”

温衡早就准备好措辞,见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使团抵达洛阳的时间远远早于一个月呢?”

三人一怔,都没想到温衡竟是为这事儿来的,一番心意虽然难得,可毕竟只是一个茶楼老板,最多算是热心市民,消息方面自然比不得他们官府灵通。

胡成跟温衡的关系一向不错,听他这么一说,便马上出言给他解释:“从周显平身上的公文来看,与使团在洛阳会面的事情是在一个月前才定下来的,考虑到西北据此路途遥远,才特意把时间安排在了一月之后,即便西域部落得到消息之后马上便派出使团上路出发,到达洛阳的时间也不会早于十天之前。”

胡成的意思简单明了,我们排查一个月内的入住记录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要么使团没有入城,要么从来就没有使团。

温衡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眼下竟只有他知道实情,可是段勇的态度也十分明确,他已经对朝廷失去了信任,即便把实情告诉曹斌,对此次会谈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周显平的死亡是否与赵四海有关才是。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似的询问胡成:“赵统领呢,这种时候他难道不该跟你们一起商议吗?”

曹斌闻言脸色一黑,十分不悦的哼了一声:“赵四海说要回去复命,正在前面收拾东西。哼,如此不识大体,真是匹夫。”

温衡的眉毛忽的一扬:“周大人的死因尚未查明,这就放他们走吗?”

赵思维也跟着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周大人虽然是被绳索勒死,可在死前却曾被长针刺穿了脑髓,勒痕刚好掩盖了针孔,若不是顾大人眼尖看见,只怕咱们还要被蒙在鼓里。”

长针的事情确实意外,可温衡却更加好奇,顾大人为何这么积极:“顾大人也参与查案了吗?”

赵思维对温衡的关注点很不满意,却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顾大人是为了帮儿子脱罪才参与查案的,那顾言章是个读书之人,自然不会用长针刺脑这种手段,昨天下午已经被顾大人领回家里去了。”

“那清音姑娘现在如何?”

赵思维轻轻啧了一声:“自然也放回去了。”

他看温衡的脸色怪异,便又给他做了解释:“用长针刺穿脑髓并非易事,府衙的仵作并不认为一个女子有这种能力。而且周大人身上有几处重拳击打留下的尸斑,拳印很大,与顾言章和清音的拳印都不符合。”

温衡的眼睛微微一眯:“有没有跟赵四海和他的两个手下做过比较?”

曹斌轻轻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昨天已经叫人比过,跟赵四海的两名手下都不一致。”

“那赵四海呢?”

温衡的目光凝视曹斌,看的曹斌心里发毛:“事发时赵四海并不在鸿宾楼里,所以没有比较。”

温衡的嘴角浮起浅笑:“比量个尺寸又不是难事,不如趁现在做个比较,日后有钦差追问起来,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三人的心里都是一怔,不明白温衡为何对赵四海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他们全都看得清楚,赵四海对鞑子的刺客毫不留手,刺客对他也没有留情,好几次险象环生,若不是何劲出手相助,他几乎难逃丧命的厄运。

这样的人也有嫌疑?

赵思维抬头看向曹斌,见曹斌似乎也在犹豫,便对温衡说出担忧:“神卫军是陛下亲军,赵四海虽然只是个统领,却也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将官。贸然怀疑只怕有伤陛下颜面。”

温衡的抹了抹唇上的短须,正要开口时,却听胡成幽幽说道:“左右他的手下也都验过了,多他一个统领也没什么不可吧?”

曹斌斟酌片刻也点了点头:“若虚说的有理,若是钦差问起的话,这难免又是咱们的疏漏。”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冲着外面高声吩咐:“去把赵统领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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