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察言观色

三楼大堂。

顾长远带着儿子顾言章神情不悦的看着曹斌。

“人来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顾言章年刚弱冠,却早就有了秀才的功名,是以见到知府曹斌的时候,他对曹斌也不陌生,听说知府大人要找他问话,他虽然感到十分疑惑,却并不如何诚惶诚恐。

“学生见过府尊大人。”

顾言章长长一揖,恭敬立在父亲身边等候曹斌问话。虽然出身官宦人家,可他自幼便跟在大儒闻冉身边读书受教,耳濡目染,他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儒雅之气。加之他生得朗眉星目,看得曹斌暗暗点头,苍老的脸上现出浅笑,他和声与顾长远拉起了家常:

“今天的酒宴不和胃口?”

顾长远错愕之间下意识摇头,想不明白知府大人找他过来难道就是问这个的?

“今天的酒宴颇为丰盛,很合学生的胃口。”

曹斌颔首呵呵一笑,似是不经意的随口问道:“既然酒菜都合胃口,那你跑四楼去做什么了?”

顾长远心中呵呵冷笑,只等着儿子说完便要带着他回家睡觉。不想顾言章闻言却是一怔,嘴唇轻轻颤了几下,他竟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顾长远的脸色当即一变:“知府大人问话还不快答!”

顾言章却是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见状,赵思维偷偷看向温衡,可温衡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谢峰跟何静淑两人呵呵傻笑。赵思维无奈轻咳两声,总算打断了温衡的思绪。

温衡看他脸带不悦便嘿嘿干笑了连声以饰尴尬。

赵思维靠近温衡身边:“你觉得顾言章是否可疑?”

温衡摇头:“我看不会,毕竟他的手上没有勒痕,一个人就算如何身体强健,可不事劳作的双手很容易会被绳索勒伤。再说,顾言章应该不认识周显平吧。”

赵思维轻轻挑了挑眉,然后便理解了温衡的意思——杀死周显平的人应该和他相熟,即便不是熟人最少也该是认识的人才对。否则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该是出声质问或是呼叫同伴。

“那你干嘛还让曹大人出面询问顾言章?”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就不怕顾长远和曹斌之间闹出龃龉?

温衡冲对面的人群努了努嘴,赵思维顺势看去,见他所指的是对面几位事发时离开座位的宾客。

“你以为诚杰不知道吗,他是在为我争取时间,好让我有机会观察他们的表情。”温衡说话的时候,目光尤自不肯放松,生怕错过某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看表情?”

赵思维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看表情能知道什么?”

温衡点头:“你看闻冉和仇伍的脸色都不好看,可闻大儒的目光死死盯着曹斌,这说明他的不悦只对曹斌一人,大概是因为他对顾言章的怀疑才心生不悦,而仇伍的目光却不断周围警戒的官差身上打量,这大概是他担心曹斌会对他突然发难。”

随着温衡的解释,赵思维似乎也看出了些门道:“指挥使司的虞侯也是一直看着官差,可他们的脸上更多是鄙夷和不屑,莫非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官差的素质不如厢军?”

温衡点头,不过又补充了一句:“不仅如此,你看他们双臂抱胸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说明虽然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觉得发生的事情和他们有关。”

赵思维的眉毛忽的一扬:“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温衡偷偷指了指远处包厢里的赵四海:“你看那个禁军统领,他与人说话的时候左脚尖总会不自觉的向着对方。”

赵思维闻言看了一会,果然看见赵四海与人说话的时候,他的左脚脚尖总在移动:“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温衡的脸上漾起一层笑意:“这说明他以前是一名弓手。”

“啊?”赵思维闻言惊讶出声。

温衡赶忙给他解释:“你别以为弓手都是躲在队伍后面只会偷偷放箭的软蛋,其实真正的弓手首要便是体魄强健,否则根本拉不开硬弓,而且杀敌的功夫也要过硬,否则箭壶里的羽箭射完之后,他们岂不是全都变成了待宰的肥羊?所以呀,弓手都是军队里的精英。”

赵思维闻言暗叹一声,温衡的手段果然不是随便学的,即便人家把方法教会了你,可若是没有他那样广博的见识,还不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他是不是弓手跟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赵思维说出了心中所想,温衡却对他挑起了大指:“赵大人果然思维敏锐,这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要点,温某佩服。”

赵思维老脸一红,赶忙做求知状,温衡盯着他的脚尖给赵思维解释:“你仔细看,他跟同伴说话的时候脚尖并不会指向对方,这说明什么?”

赵思维眨了眨眼。

温衡看他还没明白便继续解释:“对于一个弓手来说,脚尖永远会指向敌人。他现在的状态表明他对自己的手下没有戒心,而对这里的其他人则全都抱着深深地敌意。”

赵思维的脸色一僵:“你是觉得赵四海并不信任我们?”

想想也是,来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四个人,吃顿饭的工夫自家的大人就叫人杀了,还像块腊肉似的挂在了窗外,换做是自己想必也一定对当地的治安表示愤怒。

“你一个开茶楼的,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温衡也学着他的样子眨了眨眼:“这不正是我们做买卖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吗。”

轻轻叹了口气,赵思维把视线移到顾言章的脸上,只见他虽然拒绝说明自己去四楼做了什么,可面对曹斌时候神却相对自然,于是便颇有些纳闷的询问温衡:“顾言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他上四楼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至于如此隐瞒。”

温衡闻言呵呵有声:“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吃饭的时候我好像看见醉芙蓉的清音姑娘匆匆过去,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我想她八成是才从四楼见过顾言章吧。”

赵思维的脸色忽然古怪:“醉芙蓉的清音?”

温衡点头:“对,就是上次酒会上你说人家腰太细的那个清音姑娘。我听说顾言章也常去醉芙蓉打茶围的……”

说到这里温衡忽然收住话头,换上一副猥琐的表情对着赵思维坏笑有声。

赵思维老脸一红,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直视顾言章了。

好在曹斌也并没有真把顾言章给当成嫌烦,见他不说便吩咐手下到四楼去查。温衡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见所有人的表情都无异常,他便猜测四楼大概没什么线索。

果不其然,上去搜查的差役没过多久便回到三楼,只是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领头的差役手里拿着一方丝帕。丝帕递给曹斌的时候,顾言章的脸色陡然一变。

赵思维心下了然——这必定是清音姑娘的手帕。赵思维下意识的背负双手做观望状,古板的脸上浮起笑容,他倒要瞧瞧顾大才子要如何解释他和清音姑娘的关系,毕竟他和袁红芙可是有婚约的。而且为了这桩婚事,顾长远可没少在曹斌和赵思维面前叫嚣。

顾言章脸色变得煞白,顾长远却是马上明白了大概。难怪儿子一直不说自己去四楼做了什么,原来又是去见清音那贱人。当即大怒就要打人,却听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回头,见是谢峰不知何时擒住了一个醉酒的汉子。

那汉子奋力挣扎了几下,只可惜他被谢峰扭住了手臂,不仅没有挣脱束缚,反倒把自己疼出了一身冷汗。

“你干什么,放开,你放开我!”

汉子说的声音粗犷,却是一口的标准官话,他对谢峰的自己出手十分不满,一个劲儿的叫谢峰松开自己:“我就是喝醉酒走错路而已,你抓我干嘛!”

谢峰用力提了提手臂,疼的那汉子一声怪叫:“醉了?我看不像啊,哪有醉鬼说自己醉了的道理?还走错路。你当我傻啊,这里里外外几百口人,怎么就你一个走错路的,说,你混进来想要干嘛?”

汉子闻言大急:“你不要冤枉好人!我就是想过来看看热闹!”

“我呸!”谢峰一口吐沫喷在汉子的脸上:“那么多差役都没看见你,你为了看热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呀,我看那人八成就是你杀的吧?”

“你胡说!你冤枉我!”

眼看那汉子还待挣扎,温衡却忽然开口:“点住他的穴道!”

话音未落,谢峰的手指便已在那人的身上连点了数下,这才发现那人未被束缚的左手竟然正在伸向靴筒,探手伸进靴筒一模,果然摸到一柄短刀。短刀刃长半尺有余,刀身弯曲,刀刃闪烁着森然寒芒,刀柄像是兽角材质,上面雕刻着图腾纹饰,刀柄靠近护手盘的位置正反各嵌着一块油绿的松石。

这是鞑子常用的短刀。

谢峰的眼神忽然锐利,他一把扯开男子的衣领,果然看见这人胸前文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果然是北地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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