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门之3

现在之门

狗屎死去几十年了,这几十年间,石头镇街上,石头洋上不知死去了多少人。镇街上的人家,洋上各个村子的人家,再穷,也要攒下点钱,给死去的人做“功德祠”,就是糊纸房子,堆纸钱,烧掉,让阴间的人住上好房子,有钱花,过上好日子。做“功德祠”寄托着人们对“天堂”的向往,希望死去的亲人能够上天堂过上好生活,就是自己将来离开人世,也希望能够上天堂去。我从小就看着村子里的人们一次又一次请道士做“功德”,请匠人做纸糊的“功德祠”,就是花花绿绿的重重迭迭的纸房子,再看着这纸房子在道士的念咒中在熊熊的大火中化为灰烬。今天,成了社会学学者的我,总是在想,这烧掉的纸房子能搬到阴间吗,道士有这法力吗,有天堂吗,要有,它又是个啥模样呢。

我又一次从省城回到鳌山村,恰逢一户人家在做“功德”,我从头看到尾,直到那一大堆纸房子被抬到庙门外村道边的旱田地上,在烈焰中燃烧。我最后望了眼冲天的大火,沿村道走回家去。

也许是受了刚才那火光的熏烤,我感觉像喝了酒,头重脚轻,深一脚浅一脚沿村道走着,往日不长的路,很快就会走到家,今天却走了很久,走了很远,也找不到家了。我住的村子不见了,走就走吧,我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走着走着,发觉天色从灰暗变白亮晴朗了,眼前的路也宽大多了,感觉像是在高速铁路的动车上,又像是在空中的飞机上,应该是向着南方奔去。忽然间感觉整个身子像是从运动中落了地,像是从动车中出来,又像是从飞机上下来,我又站在了地面上,面前是一道门,门的上方嵌着四个大大的汉字“现在之门”。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过了这门,似乎离天堂也不远了。啊,我站在了将通往的天堂的门口,心中一阵狂喜。随着一声又一声“哦喔,哦喔”的鸟叫声,我一脚跨进了门。哇,仿佛整个天幕拉开来了,我感觉自己真像刘姥姥闯进大观园,大开眼界呀。

这是天堂吗?像,又不像。置身于高楼林立的街头的我困惑地四处张望着,望着街上的人流,车流,我感觉陌生,我想找个人对话,但路过的行人我没一个认识的。突然,你出现在我的跟前,说是要陪我一起寻找这一生向往中的天堂。

你是谁?我一脸困惑。

你说,你就是另一个“我”。就像我的影子,跟我形影不离。

你又说,你就是一个读者,出于好奇心读了我写的这本书,读着读者,就跟着我一起游天下,一起寻找憧憬中的天堂。

那我们就一起寻找这天堂吧。我说。

我想找去世了的我妈,还有早已离家出走,我从来没见过面的我爸。如有可能,也想见见我那位神奇的祖上老奶奶。我又说。

这,都是海底捞针,太难了。你说。

那,从这儿不是可以找到天堂吗?他们不是上了天堂了吗?我问。

天堂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上得了天堂,就算上了天堂,天堂那么大,那么容易找着吗。你回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天堂吗?我一脸疑惑。

还没到,还要再穿过几道门。你现在站的这地方叫香港的中环,是全世界最繁华的一个地方。听说过几十年前内地有人偷渡来港的故事吗?那个年代有人就把香港当成了天堂。你说。

但,现在再也没人偷渡了,反而是内地人来香港大把消费的。我说。

这叫彼一时此一时嘛。但,不管怎么说,当今世界上,香港还是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购物的天堂,宜居的天堂,美好生活的天堂。但,让每个灵魂得到安放的那个天堂,应该离咱不远了,咱一起找吧。你说。

我一时无语。

站立街头,我开始环视眼前这些一座挨一座密密麻麻耸立着的,一座比一座高大雄伟,一座比一座漂亮的高楼大厦,大为感慨。

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建筑,我想,天堂也不过如此。我想用文字把它的美记录下来。我说。

这种美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充分完整表达的,当然,你想写篇文章也行,只是不一定有人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拍照,或录像,拍完录完,发到朋友圈,就有人看,又快又省事。你说。

我这才发觉,你的胸前挂着部相机。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裤袋,还好,带着手机。

我掏出手机,你打开相机,分别对着街景,拍照,录像。

在街边漫步,看见街的南边不远就是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山体,有鸟鸣声传来。两边密集的高楼使得街面显得逼仄,但靠左行驶的双层巴士、有轨电车那庞大的躯体却在窄窄的街面灵活自如地跑动着。巴士,电车车身上都绘着花花绿绿的图画,每驶过来一辆都是一道移动的风景。

又是逛,又是拍照,我感觉到了累,说,你往下玩吧,我想歇歇。

你歇吧。那你的影子就跟着我,我想说话时好有个伴。你说。

好的,就让我的影子跟你走吧。我说。

你一人沿街边孑孑前行,转过一条街,来到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宽阔雄伟的朝北的大门外一东一西远远蹲立着两只巨大的石狮,你发觉在哪儿见过,哦,你想起来了,那港币钞票上印的不就是这狮子的图案吗?今儿在这儿见到了,想是这满城流过来流过去的钞票都是从这儿流出去的,这儿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你走进大门,站在空荡的大厅环视周围高高向上延伸的层层空间,举目眺望从地面直窜不知有多少层楼高的屋顶,再看那从上方超长笔直的电梯上凌空而下的乘客,感觉他是从云端下来。你感叹今天有幸来到这财神爷住的地方,不敢奢望今后能够带来多少财气,也盼望能带走一个好运气。阳间的人们总担心阴间的亲人没钱花,总想烧多多的纸钱送去,今天你到了财神爷这儿,还愁个啥。

你怀着愉快的心情走出大门去。

要上那儿去?当然要上天堂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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