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返家了，到家第一天恰逢邻里--做豆腐的阿丕新房落成，“劈啪”的鞭炮声唤起了我的记忆。
当年的阿丕，高高的颧骨，瘦削的身子，再冷的天只穿一条单薄的裤子，拖着拖鞋的一双脚冻得裂开口子，一天到晚推着他家那大磨盘上的磨杖“吱溜吱溜”地响。俗话说“人不可藐相，海水不可斗量。”不是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许多在往年人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我怀着急切的心情向阿丕家走去。这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三层楼房，底层是店面，这会摆着酒桌，店往里纵深处是锅灶和磨豆浆的石磨。我跨进店门，恰遇阿丕从里间厨房走出来，他系着围裙，手上沾着雪白的粉屑。他伸出手来想跟我握手，瞧了瞧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这会我仔细打量他，他身穿崭新的灰色的确良卡叽中山服，笔挺的蓝毕吱裤，脚穿新解放鞋。虽然他还是那么瘦，但双眼流露出喜悦的光彩。他高兴地带我上楼参观了二楼的卧室、客厅，三楼的电视间，还有屋顶平台上摆放的几盆花。回到楼下，我建议他买一台电磨机器，可省工省时。阿丕笑了，说：“不知怎么搞的，就跟打毛线、绣花一样，人们总喜欢手工磨的浆做的豆腐，大概跟口感有关系吧。”他指了指里头靠墙的大石磨说：“这家伙我对它还真有感情，还真舍不得换掉它。有今天这好日子，全靠党的好政策。啊。”
正说着，进来了几位贺喜的客人，阿丕忙着招呼客人，我就告辞了。
回到家，旅途的劳累还未消失，我半坐半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眼前的阿丕跟往年判若两人，我还在镇中学读书的时候，阿丕是这条街上穷得没法讲的汉子，里外两间破屋又黑又脏，一刮风屋顶上的瓦片就飞到了街面上。天麻麻亮，小街上就响起了“叭哒叭哒”的木屐声，那准是阿丕从街角水井给哪家饮食店挑水；夜深了，静悄悄的街上那“叭哒叭哒”的木屐声更响更脆，那准是阿丕在哪儿做完工回来了。日复一日，我听惯了阿丕脚上拖着的那木屐发出的声响。有一段时间，那声响没了。几个月后，我看到的阿丕脚上换了双塑料新鞋，一打听，原来阿丕出外学了做豆腐手艺回来了。
阿丕在自家开了个了个豆腐店。后来我出外工作去了，听说阿丕有了点小积蓄，娶了个老婆。
一九七六年春节前夕，我回到了家，发现阿丕的破屋门面经过装修，象个店的样子，屋顶换成了新瓦片。
想到这儿，我记起刚才到阿丕家时，竟忘了向阿丕打听他老婆的情况，大概是忙别的去吧。
“阿丕，出来卸货哟！”一个女人的高声叫喊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从二楼房内步出走向阳台，看见小街上停着一辆装满黄豆的三轮脚踏车，一个男童骑在车座上用双手玩弄着车摆头，一个头上插着朵小红花的中年女人正从车上卸下一袋袋黄豆，阿丕笑嘻嘻地和几位客人一起从店内走出来……
作于1985年11月改于2008年11月再改于2016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