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吻不够

迟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记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话。

只记得,她轻轻把沈暮尧推开。

沈暮尧再次俯身,额头抵着她。明明离得那么近,能嗅到属于他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也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他们之间,却好像隔了条银河。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擦去她眼睫,脸上的眼泪,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极了对待珍宝。

沈暮尧哑声问:“加减乘除你也不要了?”

加减乘除听到有人喊她,丢下玩具跑到他们中间,来回蹭人撒娇。

迟珈的心脏好似被无数细针扎破了孔,像是站在高原,每每呼吸一次需要用尽全身力量,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喉咙干涩,轻声说:“加减乘除不是我的猫。”

沈暮尧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早已猜到是这样的回答,迟珈在他这样沉浸的眼神中缓缓低下了头。

他忽而笑了声,轻描淡写:“你不要,那我也不要了。”

下一秒。

迟珈被他轻轻推开,她毫无防备,后背再次撞在冰冷的墙上。

沈暮尧淡声道:“滚吧。”

迟珈想嗯一声,可喉咙里仿佛被千万物堵着,张了张唇却吐不出来一个音节,一句话。

她走到门前,在手心握在门把手那一刻。

“砰一一”

沈暮尧一脚踹在门上,剧烈一声巨响,门表面骤然凹陷。

“迟珈!”

身后传来男人嘶哑的呐喊声。

迟珈的心脏蓦地抽疼,像是被人一把攥住,捏紧,松手,再收紧,反反复复,疼得她呼吸艰难,将近窒息。

她垂下头,任由温热眼泪滑落,砸碎破土的汹涌情绪。

再不敢回头望他。

温时淮发觉事情不对劲儿时是在三天后。

沈暮尧像是在这个世界上蒸发,消失不见。

他来到公寓,指纹密码试了两次,密码错误。

刚要离开,门忽地打开。

里面是黑暗的,客厅,卧室的窗帘全被拉上,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与浓郁的酒精味。

浓郁到温时淮皱眉。

沈暮尧站在门前,浑身酒气,撩眼时,眼皮压出深刻的褶痕,几天未打理,颓废凌乱。

似是被温时淮拍醒也不知道是开门时外面的灯光照耀,沈暮尧锁眉,“你来做什么。”

他嗓音干涩沙哑,像是旅人在沙漠里行走无数日夜,又像含了沙子。

温时淮已经多年没见过沈暮尧这副模样了。

第一次是沈仲明的骨灰被军官送回国内。

第二次和迟珈分手。

第三次......

“不过是个。”后面的两个“女人”二字被温时淮咽下,他对上沈暮尧血红的眼眸,没再说,给他接了杯水,“喝水润润嗓。”

房间里尽是酒精的味道,温时淮皱紧眉头,他余光一扫,地板上倒了十多瓶酒。

沈暮尧从小到大不怎么喝酒,不爱喝,也因为迟珈对酒过敏,不喜欢闻到酒味儿。

温时淮不懂,也不明白,许是他世界里根本没有惹他注意的女人存在,也不曾体会沈暮尧此时心情,但看到他这副颓废痛苦的模样,作为兄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喜欢她啊。”半晌,温时淮问。

温时淮递给他一根烟,沈暮尧接过。

他叼着烟斜靠在沙发上,加减乘除似是敏感发现主人情绪变化,跳到沙发上,乖巧地窝在他腿上。

就在温时淮以为话题就此作罢时,沈暮尧狠抽了口烟,嗓音喑哑:“好像是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低声说:“只要想到她不再是我的,心里就难受。看到她憋着,看着她孤身伤心流泪,心里更难受。”

他轻笑,心里的涩意不断,浑身无力的感觉像踩着云里雾里,他仰靠在沙发靠背,喉结每滚动一下,肿的那块仿佛在燃烧,火辣辣的疼。

温时淮看着沈暮尧久久未言,最后他说:“睡一觉就好了。”

沈暮尧这几天医院,精神病院来回跑,人早已疲惫不堪,他晃着脚步走进卧室。

被他放在床头柜的长方形鱼缸,有两条鱼在里面游。

他忽地顿住脚步,好像感受到迟珈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对他撒娇:“那我们就养一对情侣鱼,一条是你,一条是我。”

一条是迟迟。

一条是暮暮。

心有迟迟,暮色当归。

沈暮尧蹲在鱼缸面前看了半晌,情侣鱼有极好看的鱼鳞,天蓝色夹杂着梦幻紫,映在男人锋利的面庞,弱化了冷硬,打下一道彩色。

他找了块透明隔板,突然将两条鱼隔开。

任由情侣鱼拼命撞在隔板,也只能隔银河相望。

温时淮没忍住,低声说:“没必要把这两条鱼分开,看它俩这样,挺狠心啊。”

沈暮尧像是用尽力气,倒在床上,用手搭在眼睛上。密闭的空间里只余男人呼吸沉沉的呼吸声。

温时淮又倒了杯水放在一旁,把隔板抽掉,转身离开。

不知多了多久。

床上的人翻了身,嗓音嘶哑低沉:“我狠心,呵,到底谁狠心。”

加减乘除从门缝里跑进来,在迟珈家里呆了一周,被她养的恃宠而骄,径直跳到沈暮尧床上,像歪在迟珈脑袋旁一样,蹲在沈暮尧旁,贴在他脸庞。

似是感觉到什么,沈暮尧抬手环住加减乘除,良久,他睁开眼,轻嘲又艰难地扯唇角,声音很低:“加减乘除,你妈妈不要你了。”

我,她也不要了。

......

一场雨袭击南城,彰显着秋天的来临。

雨连续下了一周,南城温度急剧下降,街上的人也脱去短袖裙子套上了外套风衣。

迟珈也在前几天上班时收到赵主编的通知,前往特战部队的采访与拍摄暂缓一周。

她这周没有其他拍摄任务,便邀盛喃前往摄影展览馆参观,看电影,爬山,跑步,逼着自己忙碌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

只是偶尔在街道见到一对对情侣,迟珈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男人那张漫不经心带着痞气的面庞。

瞬间没了力气,无力感像是潮水涌来。

她在床上又躺了两天,两天里她想了许多。

汹涌的情绪由最开始的不舍,无助,委屈,再到恐惧,无措,麻木。

那晚许是她和沈暮尧最后一次见面。

沈暮尧从一而终是轻狂嚣张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容许一个人,踩着他的自尊,尊严,将那颗炙热灼烈的心脏,碾了一遍又一遍。

他一定不会再喜欢她了。

只要想到此,她的心脏蓦地一疼,酸涩感从心脏,胸腔,眼眶溢出,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怎么忘了要抱他一下。

怎么能忘了......

“迟妹,最近几天和尧哥联系了吗?”

电话里传来唐周柏焦急的声音。

迟珈听到熟悉的名字愣了许久,她仔细想着离那晚过了多久,好像也才一周,可她为什么觉得又过了六年。

“没。”她顿了顿,轻声问,“周柏哥......他是怎么了吗?”

唐周柏:“给他打电话不接,去家里拍门,也不知道密码,问了时淮,时淮说可能身体还在,人已经死了。把我吓得接连不断给他联系,后来接了,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可能发烧感冒了?”

迟珈眼睛盯着某处,一眨也不眨,脑子里回旋着唐周柏的话。

沈暮尧从小体质好,除了那年沈伯伯缉毒牺牲,生过一场大病后,迟珈从那以后未见过他生病。

可他现在病了。他病了。生病了。

迟珈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可在这股冲动冒出头的那一秒,被她狠狠掐灭。

“迟妹,你尧哥最听你话,你过去他家里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吧。”

“别他一个人烧傻了咱们都不知道。”

电话挂断后,迟珈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那股消退的冲动如疯狂生长的野草,生生不息。

她没换衣服,随意踩了双鞋,拿着手机跑出家。

一路上,她拼命跑,听风擦过脸颊的声音,听她重而沉的呼吸声,听她急促跳动的心脏声。

她买了发烧,感冒,减缓嗓子疼痛的药,打车去了沈暮尧家。

再次来到这里,迟珈站在门前,眼前关的严实紧密的门,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浑身又冷又热。

她抱着颤栗的胳膊,声音发颤,拍门:“沈暮尧。”

没人应。

“沈暮尧!”

“开门,沈暮尧,开门!”

伴随着拍门声,迟珈心脏急促猛烈地跳动,她拍了许久,拍到手心胀痛红肿,最后,她缓缓停下动作,低下了头。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迟珈猛地抬头看向沈暮尧。

他就站在她面前,穿着白色T恤,运动裤,手掌按在门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看不清,也辨不出他的表情。

迟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嘴巴动了动,在他注视下,她把买来的药递在他眼前,“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情况,就买了一一”

“砰一一”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暮尧已经甩上了门。

这扇门,这挡墙,像是将他们隔绝到两个世界。

迟珈脑海里浮现着男人最后看她的神情。

冷漠,嘲讽,面无表情。

她抿了抿唇,沉默许久,她把装药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转身离开。

迟珈站在外面,空荡荡的天地,也把她的心吹得空荡荡。

她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走,直到走到一家粥铺,她停下,买了一碗小米绿豆粥和几个包子,拎着原路返回。

路上,迟珈走得很慢。

药被沈暮尧拿走了吗。

拿了吧。会拿吧。

不拿......也可能他并不知道她把药挂在门把手上。

迟珈走出电梯那一瞬间,深深呼吸,闭着眼走出来,停了五分钟,她睁眼,再闭眼,睁眼。

反复重复十次。

她买的药,还在。

迟珈自我安慰:“没关系,他不知道。”

她把买来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再次挂在门把手上,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她写的纸条,贴在门上。

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不要再穿短袖了。

不要生病,好好吃饭。

迟珈拍过门,又在门前站了十分钟,最终红着眼离开。

又过了两天,迟珈接到唐周柏电话,约她来酒吧放松。

迟珈应约,到了包厢,她一眼看到被几个身材热辣的女生围在中间的沈暮尧。

“迟妹,来了啊。”

“快过来坐。”唐周柏招呼她,“想喝什么?”

沈暮尧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也没有抬眼看她。

他懒散地靠在那儿,穿着黑色夹克,敞着腿,看起来懒洋洋的,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依旧英隽帅气,极短的发茬紧贴头皮,侧颜立体挺拔。

旁边女生笑着给他递来一杯酒,落在半空。

他撩眼打量她一番,极轻地笑了声,嘴角微提,笑得痞坏,眼眸深深的,像是旋涡,能将人吸进来。

女生被他的眼神撩得脸红心跳。

迟珈看着他接过那杯酒,男人仰头,喉结一滚一滚的,酒水从嘴角划过,指腹粗糙抹去。

这副游戏人间的模样,仿若前两天的病是一场错觉。

迟珈眨了眨眼,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包厢:“酒吧,什么酒都可以。”

她说完,温时淮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旁边坐着的沈暮尧。

他俯身摸烟点燃咬上,下颚线弧度利落锋利,只是抽,没任何反应。

“真要喝啊?”唐周柏震惊地问,“诶,尧哥,你一一”

迟珈轻松地说:“喝啊,来酒吧不就是要喝酒的吗,我没事,现在对酒不过敏。”

唐周柏没见沈暮尧有任何阻挠,他吩咐侍者上了一杯度数低的鸡尾酒,对迟珈说:“就一杯。”

迟珈点头,端着酒杯看了几眼,在送入嘴边的那一刻,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滴入酒杯。

她忽然站起身,拿着黑屏的手机,假意接电话,随后她说:“对不起啊,我得回去了,工作上还有点事没处理。”

“哎!迟妹,我送你啊。”

迟珈没再回应,氤氲的白雾迷蒙眼中,她没看清眼前的门,撞了下,她推门,屏住呼吸,走出包厢。

她浑身好像没了力气,只能撑着她来到卫生间。

迟珈锁上门,蹲在隔间,呼吸沉重急促,她指尖攥着掌心,狠命地抠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眼泪仿佛收不了闸,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她捂着胸口,呜咽声再也控制不住溢了出来,狠狠地锤着,捂着,掐着快要痛死,分裂,撕裂的胸口,克制隐忍地止住抽泣。

他没有点热牛奶。

也没有阻挡她喝酒。

她终于明白他爱一个人,是真的会把她往死里宠。

沈暮尧是真的狠。

说爱就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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