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这话乍一出口，炘洁师姐当即起身问道：“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立刻追问道：“没错，师叔，那天你对我和小影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说，陆师叔死后，你曾怀疑师姑在背后捣鬼，但却没有找到她。小影，对不对？”
我看向小影，但她却好似没有听到，低垂着头，不说话。
师叔摆摆手，开口道：“稍安勿躁。我当日对你们撒谎，那也是情非得已。如今既然要将一切摊牌，当然也不必再隐瞒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示意我们都坐下，随后继续说道：“昨夜里我和你们陆师叔那番对话，你们当中一部分人都听到了。没有错，他指责我杀了师妹——也就是你们师姑，这一点，我不否认。”
我注意到通算门四位弟子的表情。二师兄满头大汗，三师兄愁眉不展，炘洁师姐不知所措，小影埋头不语，彼此似乎都各有心事。
“陆维明会怪罪我，这不奇怪。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怪罪我自己。现如今你们知道了真相，也可以怪罪我。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本就是个罪人。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天底下唯有一人不会怪罪我，那就是我的师父，你们的师爷——摘枝老仙。”
“为什么！”炘洁师姐大声质问道：“这位师姑，不是师爷的亲女儿吗！”
炘洁师姐为人母，自然把亲子感情视为天底下头等重要的事，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师爷会有如此奇怪的思想。
玄君师叔答道：“这是因为……咱们通算门有一条规矩。这条规矩代代相传，已延续了数百年。”
“什么规矩？”小川插话问道。
“那便是……”师叔神情严肃，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血祭。”
“啊？”蕊儿吓了一跳，捂住了嘴。
三师兄忍耐不住，突然站起身来，猛拍桌子，“师父，徒儿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你不妨直说！”
玄君师叔反倒不为所动，沉默片刻，对小川说道：“小川贤侄，你是问天寰阶的学生。问天学院向来集天下大成，多知多懂。这两个字，不如由你来解释吧。”
小川一时发愣，他却没想到师叔会突然把话题抛给自己。
迟疑一阵，小川终于开口，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师叔，各位师兄师姐，实不相瞒，这个词语，我确实在那本《通灵全史》中读到过。只是这词语的历史太过遥远，我也没有深究。”
我替他壮胆：“没关系，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以供参考。”
小川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整理了下思绪，说道：“大家都是同门，很多基础的知识我就不细说了。血祭这种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在南北朝末期，有一位通灵师提出了一个疑问。而围绕这个疑问，千百年来，咱们的同行们一直争论不休。”
“什么疑问？”蕊儿问。
小川笑了笑，“小师姑，你虽然勉强算是个天才，但这个问题你不一定能答得上来。”
蕊儿闷哼一声，“什么叫勉强！”
“这问题很简单，一句话——请问，诸位认为，人类的灵气灵力，是以咱们身体上什么东西为依存的？”
小川话音一落，满座沉默。没错，如他所说，这问题看似简单，但非要计较起来，却似乎有无穷的答案。
灵气是依附在什么东西之上的？是血肉，是皮肤，是内脏，还是别的什么？我印象里，在我拜师期间，师父似乎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我和师哥也从没想过要去问。入门之后，我们很快就要学习如何掌控、激发自身的灵力。但它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们体内一样，我们只顾着使用它，却从没追究过它的来历。
见我们都不回答，小川微笑道：“这个问题，后来便成了咱们这一行的经典难题，名曰‘灵之何依’？由于彼此见解不同，至少在我们问天一系，千百年来，留下了许多为此争辩不休的典籍。唐朝中期，时任祭祀官的问天长老，就在内部发表了文章，驳斥了那些在他看来荒谬不经的言论。我记得那篇文章叫做《何依正论》，专门阐述了作者本人的观点。在他眼中，灵气生于天地，附着于有灵之物，根本没有必要去钻牛角尖。”
我哑然失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小川耸耸肩，“我也这么看。不过，光是他一家之言，依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事实上，当时不止问天一系，辟邪和清世，以及守正一系的弟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其中，以清世一系最为活跃，他们为了验证答案，便做出了许多违背人伦的事……血祭便是其中之一了。”
见他说到正题，炘洁师姐赶忙问道：“血祭……便是要杀人吗？”
“不错！”小川沉声道：“这一派的人相信，血液是承载灵气的根本！其实这观点也不新奇，古时候的人都觉得血液非常宝贵，有一个老词语叫‘父精母血’，便把血液和生命直接联系到一起。再加上，咱们体内的灵气经脉的轨迹又和血液流通的轨迹类似，两者几乎重合，就更加深了这些人的执念。
小川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师爷，你知识比我丰富，该知道唐末黄巢起义吧。”
“当然。那时候整个中原大地乱成一锅粥，官军与起义军都杀红了眼。”
“那你知不知道，起义军里有过食人事件？”
我略有迟疑，答道：“史书上确有记载，但颇多争议。再者说，古代没有人道主义思想，每逢大灾大祸之年，总会发生这样的事。三国时程昱就曾因为兵粮不足杀人充饥。”
小川苦笑摇头，“正是这样……其实，当时在黄巢的起义军里，有一位偏将军。说是将军，其实顶多算是个出谋划策的谋士。这人不见于史书，但却在我们问天一系的典籍里记录下了姓名。他姓周，法号‘覆巢老人’。这人不仅是黄巢的谋士，还有另一个重要身份——清世一系聚流门的掌门。”
“聚流？”蕊儿思索一阵，说道：“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门派？你们呢？”
我们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号。
小川摇头道：“别猜了。这门派如今早已覆灭，就算还有传人，也不成组织。重要的是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们的思想。聚流门的弟子非常执着于相信血液的力量，在他们看来，灵气绝对是依附于血液而存在的。因此，受这种思想蛊惑，年深日久，聚流门出现了非常恐怖的血液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