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名妇女与我们擦肩而过，看了看我们，没敢继续聊下去，闷着头走了。
老牛不禁重视起来，也顾不上辛苦，拔腿就跑，“走，快点！”
我明白他心中所想。但凡涉及到民族纠纷，事情就小不了。如今三位民警深陷危机，怎能让他不着急？
我和小川不敢怠慢，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惹来池塘边那条黄狗疯狂乱叫。
农村的环境不比城市，天空虽然大亮，但清晨的薄雾与昨夜的露水尚未散去，一路上凉飕飕的。田地里的水稻长势喜人，我们沿着田间小路奔跑，稻苗割得我们手疼。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不知哪个山头传来的歌声。这歌声清脆动听，充满了异族风情。要不是当下有急事，我真愿意好好停下来欣赏。
穿过一片林子，进入村落，渐渐有了人烟。汉人的房子修在山下，青砖白瓦，烟囱里冒着白烟；苗人的房子建在山坡，清一色的绿竹吊脚楼，很好辨认。
田地里早有人劳作，这些人倒不区分民族，既有汉人田地，也有苗人的稻田，彼此用官话交流，有说有笑，并无任何障碍。看来经过几百年的杂居，双方文化趋同，已有融合趋势。
老牛停下脚步，询问四村的方向。那苗人男子笑了笑，“也是为那码事来的吧？快去吧，听说都打起来了，”接着，伸手指了指左前方的小路。
马不停蹄，老牛此时彷佛真的化身成了西班牙的斗牛，眼珠子都红了，直朝目的地奔去。
我们三人风尘仆仆，反倒把路边两个苗人少女吓着了。她们躲在路边，呆呆看着我们跑过去，接着又在背后偷笑，低声议论。
又跑了一截路，老牛终于坚持不住，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前方一个大院子里，果然围了一群人。尽管相距甚远，但他们吵架的声音洪亮，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赶到院子边，只看到为首的一个苗人男子正站在长凳上，像是发表演说一般，唾沫横飞，不断叫嚣。
“今天这回子事没完！把姓周的拖出来！敢欺负我们的娃娃，让他晓得厉害！”
围在旁边的苗人也跟着呐喊，叫骂声不绝于耳。
三位民警就被他们包围在当中，昨天接待我们的那位男警察不断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乡亲们！百姓们！不要吵，不要闹！咱们有事就去镇上解决，不要意气用事！”
但群情激奋之下，没人能保持理性。要不是碍着对方公职人员的身份，估计早就动起手来了。
推开人群，我看到当中还有个汉人妇女，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哭哭啼啼，额头似乎受了伤，正涓涓流血。
民警眼尖，见我们进来，顿时送了口气，连忙把老牛拉过去，“各位乡亲，这位牛警官，是K市来的警察。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领导吗？”
站在凳子上那男人跳下来，斜眼盯着我们，哼笑道：“K市来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昨天晚上发生的，怎么今天一早就惊动领导了？怕是你临时找来挡枪的吧？”
民警正色训斥道：“赖小金，你嘴里放尊重点！”
他就是赖小金？我不禁多留了个心眼。此人一身苗族打扮，但汉语却说得很地道，根据之前得来的情报，他的父母似乎是汉苗通婚，身上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怎么今天偏偏向着苗人说话？
“呸！我管他是哪里来的人呢！天下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你们说对不对！”
群众又跟着他起哄。
老牛皱着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民警无奈答道：“昨天晚上，四村几个娃娃吃了晚饭，一起去抓青蛙。结果分配不均，有两个娃娃闹起来了。一个是苗人的孩子，一个周宽华的小儿子。越闹越凶，就打起来。周宽华那儿子太浑了，打了人家不说，还直接推到水塘里。要不是路过人看到把孩子救起来，估计就是一条人命，哎……”
“周宽华？”我猛地一惊，“这里就是周宽华的家？”
民警点头，指了指地上的妇女，“是啊，这就是他老婆。老周现在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留下自己媳妇来挡枪，白白挨了一顿打，这叫什么事！”
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老牛咳嗽一声，开口问道：“谁是受害者家属？”
人群里钻出来一个怯生生的苗人男子，“……我。”
“你儿子现在情况如何？”
“……还，还好。在家里躺着。”
“怎么不带去医院？”
“我……”男子犹犹豫豫看了眼赖小金，“赖师傅说，不用去医院。喝了他的符水，一定管好。”
赖小金很不满，恶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
老牛又转向赖小金，“你是村里的医生？”
“……算是吧。”
“这次问诊，你得收多少钱？”
“那……说不准。”他一副无赖嘴脸，“后续要是娃娃再染了什么病，这可不好说。”
“你在村里还有别的职务吗？”
“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老牛突然提高了声量，如闷雷一般暴喝道：“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聚众闹事！”
老牛这一嗓子吼出来，连我都吓了一跳。不愧是暴力机关出身的老警官，关键时刻还是他才顶得上去啊。
赖小金也吓得身子矮了一截，但死鸭子嘴硬，他依旧不依不饶，“我……我们这里办事，都要讲老规矩……汉人欺负了苗人，就得由苗人自己给自己做主。你……你们几个都是汉人，你们说了不算！”
老牛差点被他气笑，但事实如此，面对这种特殊问题，他还真的不敢以强权压人。
正在为难时，一个爽朗的女子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来，“我是苗人！赖小金，由我来主持公道，你认不认可？”
大伙一听这声音，不知为何，突然都安静下来，恭恭敬敬让开了一条道。
我回头看去，人群外站着一位苗族少女，背着一个小箩筐，手里拿着镰刀，朝我们微笑。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皮肤白皙，左耳下方一颗浅浅的痣，双眼清朗，就像两颗猫眼石，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
赖小金见了她，不知为何很是紧张，半天终于低下头，结结巴巴喊了一声：“祖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