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这小区哪户人家在楼顶养了几只大公鸡，随着几声雄鸡鸣叫，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我顿时松了口气，眼皮子不自觉跳动几下，才发觉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肉块掉进了油锅里。床上那怪物被这阳光炙烤着，身体不断冒出一阵阵白烟。它并不痛苦，只是慵懒地左右摆动着身躯，接着在烟雾中，原本那令人厌恶的血肉逐渐化为透明，慢慢消失了。眨眼的功夫，等我再往床上看去的时候，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程浩然小朋友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表情安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呼呼大睡。
我轻轻靠近，试着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他的脉搏。
一切正常，我长叹一声，慢慢退出了房间。
见我从房间出来，一直守在门口的唐夫人着急问道：“林先生……到底，怎么样？”
我强忍睡意，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唐夫人，情况我已经摸清楚了。你可以马上通知程老板，让他抓紧时间回来，不必去外地找什么医生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灵体作怪，和生病没什么关系。”
“那，该如何解决呢？”
我有些迟疑，目前倒不必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放心，有我和小影在，浩然这孩子不会出事。”
我和唐夫人来到客厅坐下，听到我自信担保，她也稍微放下了心。“林先生，你困了吧？要不要去卧室休息会？”
我自然是困了，但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更何况我这个人择床，在别人家床上总是睡不着。
可唐夫人总想从我嘴里撬出点什么，不停询问道：“林先生，依你看，我们家浩然是撞上了什么邪？啥时候撞上的？这处理起来，容易吗？”
我摇摇头，反问道：“唐夫人，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咨询您。您夫妻二人这些年来，有没有得罪过谁？”
“得罪谁？没有啊。”唐夫人第一时间否认道，但紧接着皱起眉来想了想，又说：“不过嘛，你知道的，这生意场上的事，总是说不准……也许我们很多时候是无心为之，却不经意得罪了他人，这也说不准不是？”
我叹口气，“唐夫人，这件事很重要。实话告诉你，我不认为浩然这孩子是不小心撞到了脏东西，极大可能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您要是图面子，不肯老实告诉我的话，我这边就麻烦了。晚一天找到凶手，浩然就晚一天恢复。您自己掂量掂量。”
见我相当严肃，唐夫人终于犹犹豫豫开口：“其实……这可能也不算得罪人。只不过，在外人眼里看来，我家老程做得有些不尽如人意……”
“您只管说。我只是个通灵师，并非什么道德家，也从不公开评判他人的是非对错。”
“是……”唐夫人尴尬笑笑，“其实，要说对不起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曾夫人。她……哎，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我们两家人关系不错。要不是三年前出的那档事，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您从头说。”
“诶，好。”唐夫人明显有些心虚，她端起茶杯，想喝，又不喝，握在手里，捏了又捏，脸上阴晴不定，“这事情……要从我和老程认识那年说起。我比老程小几岁，当年在咱们C市念了个专科学校，毕业后就在水泥企业上班。”
“就是程老板现在这个公司？”
“对，但那会还没改制，只是个小小的厂子。我进去的时候，他只是厂房主管，算是我的上级。而那会的企业领导，就是这位曾夫人的丈夫。后来，老程工作认真努力，就得到了曾老板的青睐。老程跟他年纪相差不多，又好喝酒，所以每次有聚餐请客，曾老板就爱带上他。这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好得不得了。说起来，曾老板也算是我跟老程的媒人。我想想，大概是……十五年前吧，曾老板把老程从主管的位置提拔了上去。那会正好企业改制，成了股份制公司，曾老板作为董事长，兼任总经理，而把副总经理的位置给了老程。”
一边说着，唐夫人一边为我泡了杯茶。我正好需要提神，猛喝了几口。
“……老程升了官，可个人问题没有着落。曾老板一眼相中我是块持家的料，就居中做媒，介绍我与老程谈朋友。就这样，谈了一年半载，我和老程就决定结婚。这里面，曾老板和他夫人帮了大忙，我们一直感恩戴德。”
“后来为什么又闹僵了？”
“哎……按理说不至于，可天有不测风云，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我和曾夫人几乎是同一年怀孕。九年前的春节，她先有的孩子。曾夫人这人其实挺不错，就是有点小心眼，凡事总爱显摆，胜负心太强。她也是多年未孕，终于怀上了，于是常在我面前炫耀。我气不过，干脆怂恿老程和我一道去医院做手术，靠手术也怀了个孩子。这样大家就扯平了不是？结果到了年底，她生了个女儿；翻过年去，我却生了个儿子。”
我喝着茶，心里苦笑。
“虽说这是新时代，新社会，但林先生你知道，我们
这个岁数的人，总多多少少还有点男女偏见的旧思想。这下可好，我生了男孩，她生的是闺女。可把她给气得哦……就连我家浩然的满月酒，她都没来。”
“后来呢？”
“后来嘛，至少有一年多时间，她没跟我家来往过。不过这还仅仅是妇女人家的小心眼，算不了什么，也没影响到老程跟曾老板的关系。加上一年之后，她家那个小闺女萱萱学会了说话，乖巧得不得了，她也就释然了，不跟我斗气了，还开玩笑说要跟我家订个娃娃亲呢。”
“那挺好啊。”
“是啊，挺好，都挺好。我原以为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可老天爷偏偏不肯让我们两家人清净。又过去了三年，也就是这两个孩子四岁那年，出事了。”
“什么事？”
“哎，”唐夫人眉头皱得老高，眼里尽是悲伤，“车祸，一场车祸，把咱们两家人的关系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