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牧之获救

一顶宫轿停在了城西吕宅。那个一早出去安排事情的年轻仆人此刻已经候在小院前,替主子赏了几位轿夫茶资,便弓着身子把那位在殿上哭多了明显是提不起精神的吕大人给搀了出来,进院时脚尖顺带一勾,就把门给关紧了。此刻若有人扒着墙头往里看,就能发现院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这些人披着深色斗篷,都垂着头恭敬地向着主屋的方向拱手行礼。

“见过主人。”几个黑斗篷低声齐道。

吕道然站在台阶上,这时他哪里还有一丝萎靡,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摄人的危险气息。长发披散无风自动,眼睛微微眯着,精光流转扫视着众人的面容。

“许给你们的事我会尽快安排,大事初成,你们是首功。”环视一周,吕道然轻轻对几人说道。

“谢主人,全赖主人运筹帷幄,我等不敢言功。”那些人听到主子夸奖,再想想之前许诺的那些诱人的奖赏,一个个都把腰直了一直,兴奋地冲着阶上那道身影一起谢恩。此刻若是那守着唐都赤鸾门的章普在此,定会一下子认出,这为首两张脸居然就是那日以金饼子贿他开门的秦商。

“有功就是要赏,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太后今日已将相权尽交于我,这样的好事你们也跟着沾沾光,这样吧,赏金再加一倍,正午之前我会派人送去家中。”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听得一句话就把这原本就丰厚的赏赐翻了番,这几个黑斗篷又惊又喜地愣在了当场。见此情景,一直候在边上没动的小仆人此时赶忙提醒:“都傻了吗?还不快谢恩!”如梦方醒的几人赶紧朝着主子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各种吉祥话。

吕道然瞟了一下说话的小仆人,身形忽然向面前伏着的几人掠去,右手在每个人的头顶都轻轻地按了一下,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然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仿佛原本就没动地方。

“呵,既是赏大于功了,你们总归要再多付出点才是。”吕道然看着下面一动不动的几人,冷冷地笑了一下,随后便转身向房内走去。小仆人被主人刚才那一眼给扫得一哆嗦,此刻正分神在心里揣摩着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见主人转身,就条件反射地要跟上。忽听屋内传出了吕道然的声音:“收拾完了再进来。”

“啊?”小仆人一愣,还没等思考要收拾什么,就猛然看见院中数个身影下面,流出了许多黑红的血液。方才谢恩的那几人就那么跪着,已然七窍流血而亡。这恐怖情景把他吓得脚下一颤,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但心中一想主人的命令,只好又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去收拾院子。

“你怕什么?他们可是拿了值两条命的赏钱,一半用功劳抵了,另一半便是为妻儿换了一生荣华太平,懂了吗?”吕道然今日心情明显不错,居然有空给仆人讲道理,这要放在平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是,主人是为他们好,他们做事也是为了妻儿富贵,主人这般天恩,他们本就该拿命报答才是。”听出了主子的情绪,小仆人壮着胆子顺着话不住恭维了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此刻李家大院上下正是一片愁云惨淡。偌大的正堂中此刻只剩李正罡和两个李沛文的堂兄弟在等候。李正罡盘腿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闭运着真气。其余两人一个老实地坐在左侧下手,眼睛望着手中端着的茶盏出神。另一个则是来回踱着步,一会焦急的抬眼望向门外,一会又看看打坐入定的老人,自己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

“我说四叔,这一大早就派出去寻找世子的那队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您老怎么还练上功了?”终于,他忍不住这安静了,冲着李正罡问道。

“振武,别吵着四叔。”那个端茶盏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开口阻止自己兄弟那略有不敬的问话。

“四叔,您倒是说句话,实在不行,我也不在这等着了,也去外面找找牧儿。”李振武原本就是兵脉一派的外功高手,脾气火爆得很。整个李家除了李正罡之外,就属他传授自己这个世子侄儿武功最勤最多。这些年来,平日里只要没有军务,便经常带着李牧之练马练箭,四处游猎,对孩子陪伴这一点上,连身为亲爹的李沛文都甘拜下风。此刻兄长遇难,大侄儿在府外又可能遇到危险,自己还被四叔他老人家按在堂上等信,简直是要逼疯了他。

见李振武不听自己的阻止,对面的那位中年人有些郁闷,但自己毕竟比他年长,又不好发作,只得再次开口:“振武,你听四叔的话,咱们在这里候着就是。”

“沛霖,你别他娘的婆婆妈妈,谁不知道牧儿这个世子若是出了事,接班儿的就是你家那个小子!鬼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原本李振武就一肚子急火,此刻听李沛霖在一旁磨磨唧唧净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一下子火冒三丈,冲着他大吼起来。

“唉,振武,休要胡闹,兄弟间怎能说这样的话。”一直运功静坐的李正罡此刻睁开了眼,叹息了一声对着二人方向说道。虽说那李沛霖的儿子确实是李家世子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而李沛霖也因此确实有些妒忌自己的侄儿。但李振武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样的话,也实在有些不妥。

被李振武给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沛霖此时听了自己四叔开了口,连忙抱怨:“四叔,您老人家给评评理,振武这说的是什么话,牧之那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我这个当叔叔的岂能不着急?”

“你他娘的……”

“住口,你给我坐回去。”老爷子见李振武这个莽汉又要开骂,顿感有些头疼,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见四叔动了真火,振武再是鲁莽也只好压住了脾气,愤愤地坐回了右侧的椅子上扭头不看沛霖,又大大地欸了一声,把一只铁拳砸在了桌面上,直震得茶盏中的水都洒了出来。

李沛霖今日也算是秀才遇到兵,自己这个堂弟自小就性如烈火,后来练的又是一门霸道无比的外家武学,唤作“四象厉火刀”,在战场上与人对战时向来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功法与性格相辅相成,因此平日发起疯来连大哥李沛文都拿他没办法,可以说是李家上下,除了李正罡没人能轻易降住这个愣头青。好在此刻也没有旁人,即便被这家伙吼个灰头土脸也不算丢面子,毕竟除了几个长辈和家主,兄弟间没被李振武骂过的也不剩几个了。“他没文化,不读书,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乎,他自己心里这样暗示着自己,端起了有些凉了的茶,继续低头数着盏中漂着的一片片嫩绿的芽儿。

李正罡被他们这么一闹,此刻也没了打坐的心思。其实老爷子也是有苦难言,毕竟自侄儿沛文当上家主这十年以来,无论家事国事,都被这个天生的当家人给料理得明明白白,兄弟间也都很是服气这个大哥。而李正罡这一辈的老家伙们,更是乐得清闲,纷纷离开喧闹的秦都,返回到山中祖宅修身养性去了。他曾考验了振武许多年,最终还是不放心把武脉衣钵传给这个愣头青,这才决定留下来亲自培养侄孙成材。没想到自己一把老骨头,此时却被赶鸭子上架,在这个山雨欲来之时重新成为了李家的话事人。

去往唐国的使团中,包括团长李沛文,足有半数都是李家族中翘楚。毕竟这十五年一遇的天下盛会,有资格陪王驾出访大唐本身就体现了自身在官场的重要地位,无论在朝堂还是家里众人为此都是争破了头。如今这个局面,直接就把李家的中流砥柱给一勺烩了。留守家中的都是些相对能力平庸的泛泛之辈。

就拿此刻分列老人左右下手的二位来说,沛霖属于文道这支眼下地位最高的人,在太学中任职,却能力平平,只算是个有些迂腐的教书先生。而振武原本也是有资格去唐国的,只不过沛文怕他那个脾气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好说歹说把他劝在家里,美其名曰父亲离家,世子年轻,全赖他这个当叔叔的约束教育。被带了高帽的振武脑子一热就答应,等反应过来使团已经出发数日,自己就算再气恼也不能追过去了。今天一早李正罡派了整队家族精英护卫出去寻找世子时,振武也抢着要去,但还是因为脾性过于暴躁,老人怕他横生事端,就给强行留了在宅内。憋了几个时辰,别看对于沛霖算不得什么,但振武几乎要憋坏了。

“四叔,我去解个手。”大眼珠子一转,刚坐了两分钟的振武起身说道。

“不许去,别想偷偷溜出去。”他这个小心思哪能瞒得了老人,眼皮都没抬就给他怼了回去。见得他吃了瘪,对面的沛霖差点没憋住笑,只好咳了几声以作掩饰。振武不敢违背四叔,便又要对着笑他的沛霖开炮。

还没等他张口,忽然就听一阵杂乱从前院传了进来。李正罡几十年的内家功夫可不是白练的,虽然还离着数十米,隔着几进院子,但他已经分辨出了六七个人的脚步与声音,一下子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

“牧儿回来了!”振武见他四叔这般动作,明白肯定是自己那大侄儿回来了,若是仆人做事弄出的响动,老爷子哪有心思理会。赶忙扯着后知后觉的沛霖跟了出去。

“法隐禅师,今日大恩,晚辈没齿难忘。”二人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只见满头白发的四叔此刻正对着一个老和尚抱拳行礼,言语中十分恭敬,身边跪着的正是叫全家牵挂了许久的世子李牧之。这孩子浑身衣服都破了,有几处明显是被兵器伤到的地方隐隐有些血迹洇了出来。另外花池子边上还躺着两个已经看不出面容的血葫芦,此刻正被几个李家仆人托着后脖子喂水。

“不必多礼,今日送回你家世子,只当了却当年恩情就是。”那老和尚随便对李正罡挥挥手,然后又用下巴指了一下对着自己跪着的李牧之,小声说道:“娃娃,老衲今日救你一命,来日若再有缘相遇,你可要念我些恩情……”说罢嘿嘿怪笑了几声,就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道残影离开了。

“这是……踏云诀……”李正罡被那和尚的身法给惊住了,他当然认得这门功夫,因为在李家祖宅密室中就有这一套功法,他自己也修行了快五十年。但就算是全力施展起来,速度恐怕都比不上刚才法隐禅师的三成。恍然间,他又想起那个家族里的传说,与刚才老和尚口中的“了却恩情”两相映照,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四爷爷,我爹他真的……”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老人回过神来,看见世子此时仍是跪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悲哀与怀疑的意味正望向自己。

“孩子,起来说话,你爹还有其他叔伯们确实在唐国出了大事,如今细情咱们还不知道,但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你可要……”被孩子这么一问,老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便敷衍了一下就要安慰这个可怜的孙儿。

“害他们的,是不是跟刚才想杀我的是一伙坏人?”世子此刻却变得出奇地冷静,问出了一个让大家冷汗直冒的问题。

“杀你?法隐禅师不是说你们遇到的是猛兽吗?”李正罡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急急将孩子领回屋内,紧张地说道:“牧儿,你赶紧把这所有事都细细讲一遍,就从你离家那刻开始讲,一个字也不许落下。”然后又回头对门口的振武喊道:“你,过来,一起听。”

李牧之此时不过十六岁,但作为李家世子所受的培养岂是常人可比的,眼界与思维都早已超越了同龄人,说是麒麟之才也毫不为过。只听他稍微思索片刻,捋了捋头绪,便对着四爷爷和叔叔讲了起来。

“因为昨日振武叔送了我一匣子青火精钢弩箭,据说能在暗中打出流星火光,便想着去西郊丘上试一试威力如何,顺便打上几个兔子野鸡之类的玩玩。因为一直心里想着此事,今早三更末时,我就醒了,因为太早出去时就没跟家里打招呼。”刚说到这,旁边的振武见老爷子面色有些不善地望向自己,支吾着想要解释。此刻李牧之也发现自己张口就把他振武叔给出卖了,便赶紧使劲清了清嗓子,把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这儿,也算是缓解了一点空气里的尴尬。

“……原本我做错了打算,毕竟赶到西门时,离着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大门关得死死的。可正盘算着是就这么回去还是找个地方等开门时,我听见有几个门军正在悄悄地把城门给推开一条窄缝,然后他们就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去哨所打盹了。我躲在一旁看着,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不想此时五六个黑斗篷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城,在我面前匆匆跑了过去,扎进西北方向一条小巷子就没了踪影。我见哨所那边灯火又亮起来了,估摸可能是那几个监守自盗的门军回来关门,便趁着此时空档溜出了城。”

李牧之这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可是太大了,天下各国各地所有城池都一样,日出开门,日落关门,为的就是防止盗贼奸细趁黑出入,可如今这堂堂秦国国都,城门守卫居然敢做此等事情出来。李正罡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已然嗅到了一丝阴谋。

“我在城外山谷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头大号的野猪,这个玩意平日里振武叔带我打过许多次。今日虽然只有我自己,但仗着手中这家伙事儿得力,倒是也不怕它。我一路跟着它上了半山腰,用了半匣箭终于把它给钉死了,可把我给累坏了。这会儿天也快亮了,我寻思找个地方把猎物藏了,做个标记让下人白天来抬回去。

就在此时,有两个脚步声分别在前后十几丈的地方走了过来。我藏在树后面,想着也许是哪个庄子里的猎户也在夜捕,猎野猪的动静太大把他们给吸引了过来。没想到那两个脚步走到了我藏身的大树下,直接对着我的方向说了一句:‘李家小爷,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可把我吓坏了,当时晨色初现,山林间岚雾茫茫,这二人是怎么如此清楚地发现我的?但既是被发现了,索性也就认了,就壮胆子回了他们一句:‘你们是何人,寻我何事?’我没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一只手,直接从树旁探过来扣住我肩头。那手的力气可真大,我这几年也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振武叔,要我说你都未必有那么大的劲儿。”

李振武此刻心里犯了嘀咕,自己这个大侄儿一身本事也算得了自己真传,别说寻常大人,就算是军中校尉,两三个也未必是这孩子对手,更别说内外功法兼修了十来年,能一只手把他擒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这秦都附近虽说不至没有,但也绝不会多。

“牧儿,那俩人长得什么样?你瞧见了没有?”想到此处,振武把所有他所知道的,或是听说过的秦都高手都在心里挨个过筛,想找出点什么端倪来。如果侄儿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他一准儿能对上号。

“没有,我那时左肩虽被扣住,但右手里还拎着弩,便从胳肢窝下面冲着那人的方向扣死了扳机。我听见所有箭都发出闷响,肯定是射进了什么东西里,但却没人发出声音。肩上的手不仅一点没泄力气,反而把我一下子从树后扯了出去。我摔在地上七荤八素的,一时间只看见两个穿黑色软甲的身影,头上都带着面罩。那个抓我的人又高又壮,起码有九尺,我射出去的那些弩箭当时就扎在他肋间,还燃着磷火,可他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另一个人看起来就太普通了,没什么特征,但这个厉害的大个子明显是听他指挥的。他见我摔的起不来身,就开口让大个子把我带回去。正在这时,远处有十来个人举着火把从朝这个方向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不出声的大个子……这人我怎么……”李振武听了直挠头,要说这样一个力大无匹,而又不惧短弩近射的外功高手,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名气流传在外,可他现在一时间确实有些抓瞎,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见过这样一个与自己路数相仿的家伙。

李牧之见叔叔那一脸茫然,想必也是没什么头绪,便自顾自拿过桌上也不知道是谁的的茶盏,猛喝了一口,继续讲道:“我当时心里虽然纳闷咱们家的护卫怎么知道我在西山遇险,来的也太是时候了,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便诓这两个黑衣人说:‘我家来人寻我了,想必是我振武叔他们,你们认得他么?’听我这话一出口,那个说了算的家伙马上怔了一怔。我一看有门,便趁着他愣神,那大个子也没动作的一瞬间,用攒了半天的力气猛地窜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振武叔救我!’这时候咱们家的人已经和我相距不足五十步了,没想到‘嗖嗖嗖’几声破空声,从我身后发出,掠过我耳边后发先至地射向了咱们那些拿火把的护卫,只一瞬间就倒下了好几个。这时候我也不敢再动,只好趴在地上躲避。就见那大个子从我身边走过,手里拎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宽背砍刀就杀进了人群,而另外那人,不知从那里变出了一柄短弓,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正搭箭瞄着我的脑袋。”

说到这里,李牧之一直还算淡定有条理的讲述蓦地停顿了一下,两位长辈都看到这孩子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明显是情绪有很强的波动。正要开口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却听他语调变得有些低沉,接着说出了所见到的血腥场面。

“虽然有几十米远,但我那时再也没有爬起来的胆量了,我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我再跑一次,下支钢箭就会把我爆头。我只好匍匐着望向与那个大个子交战的护卫们,没想到,那边竟是一片人间地狱。我看到除了被射倒的那三四个人之外,剩下的人们围成了一个战阵,把那个大个子围在了中间,咱们家的围攻战法原本是最适合这种战斗的,十个普通人修炼了都可以暂时与一名三流高手斗上几个回合,搞不好还能给对方添上几处伤。可对这个家伙完全没用,因为他看见刀劈过来,直接硬抗着以刀换刀,眼看也是被咱们的人瓷实地砍在身上,肉都翻出来了,却像没事人一样不疼不痒的。反而他那把大刀无论是横劈竖砍,碰到人就是断手断脚,甚至有一个躲得慢的,直接被刀面给拍在了脸上,脑袋当场就扁了向后折去,腔子里的血喷了那杀神一头一身,太吓人了!

我寻思今天也许就要交代在这了,就算他们现在没想马上动手,不过看这手段,无论是要带我回去做什么,也不可能是好事,完事了也逃不脱被灭口的下场。于是我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个死呗,我要是死了,我振武叔一定会查清楚原因,替我报仇雪恨!”李牧之说到这里,面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眼中已然冒出了一丝凶光,仿佛那两个残忍的杀人者就在他的面前,正被这头受伤的狼崽子给盯着。

“我已经打算好了,要拼死一搏,若能伤了他们一些就算我回本,若是没办法我就死在他们手里,让他们拿着我的尸体回去交不了差。眼看着那边咱们十几个护卫就剩两个还能站着的了,而且伤得不轻,我也不管后面是不是还有箭瞄着我,朝着地上一把离我最近的长刀扑去。我再次听到了破风之声。心想这回可完了,脑袋恐怕要成烂西瓜了,收尸恐怕都不好看。不过也指定是无处可逃,索性把眼睛一闭就地等死。

可我一直在心里数到了十,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我这刚把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就看到了一个脏了吧唧的老和尚,站在了我的身旁,正捏着一根漆黑光亮的短箭把玩着。见我睁开了眼睛,那老和尚冲我怪怪地笑了一下,用戏谑的口吻说:‘小家伙,别怕。你今天见到老衲,就是你有佛缘,阎王爷也带不走你喽。’说完了他就一转身,我也看不出他是怎么走的那几步,就贴到了大个子的身后,那大个子正杀得性起,觉察身后有人也不回头看,反手贴着后脊梁就削了一刀,可这刀落到一半就落不下去了,老和尚此时空手抓在刀刃上,冲着大个子说:‘嘿嘿,大傻子,别人砍不动你,你也砍不动老衲。’然后就伸出一根指头,冲着大个子腋窝下面捅了一下,别看这简单一指,竟让这个疯狂而无敌的大个子,瞬间瘫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着。然后老和尚又对我说:‘小家伙,把那边那个搞偷袭的坏种给我叫过来。’

见了他老人家刚才那套本事,我这时候什么胆子都回来了,一咬牙就冲着远处那个射箭的家伙走去,离着十来米冲他喊道:‘坏种,佛祖他老人家喊你过去轮回。’那人虽然带着面具,叫人看不清神色,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杀意。

就见他也不动,只是大声地冲着老和尚喊道:‘既然是禅师要保的人,就是借给我一箩筐豹子胆我也带不走了,还请您看在我家主子面子上,高抬贵手,留我二人性命吧。’那老和尚听得此话,又是嘿嘿笑了一声,然后也对他说:‘那小子还算懂礼貌,方才还打算请老衲吃杯酒,如今就算我还他人情吧。这样,你自断一臂,算是给老衲赔礼道歉,然后带这个大傻子回去,我带这个小家伙还有那两个没死的回去。咱们就此两清如何?’远处那人一下子愣住了,沉默片刻居然真的手中短弓一挥,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骨头的碎裂声。然后他歪着膀子一声不发地向着昏死在地的大个子走去,拖着一只腿就离开了。那老和尚见此情形,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家伙,走吧,你家大人都快急死了。’就自己先向着下山的路走去,我只好搀扶着两位受伤的护卫,一路跟了回来。”李牧之终于讲完了这半夜经历的所有事情,此刻显得有些疲累,没什么坐相地垮在了大椅子里。

李正罡光是一直屏息静气地听着,都足以让他为这孩子所经历的危险而后怕,只是差一点,他李家这宝贝疙瘩可就丢了小命了。他赶忙叫来了门外候着的沛霖,让他把李牧之带回去疗伤休息,然后对着李振武说道:“牧儿说的这一切事,你切莫与旁人提起,但对于那两个黑衣人,你亲自去查,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咱们家中现在能指望的人可不多了。我明日便给祖宅传信,说不得这次要把那几个闭死关的家伙也给叫出来了。”

李振武听得自己四叔吩咐,赶紧点头称是,然后又不放心地问道:“那老和尚呢?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李正罡看着自己这个侄子,忽然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安排了,怎么一下子不那么放心让你出去办事了呢?法隐禅师此人,你今后若是见了,必须拿出像对我一样的尊敬来,他要掺和的事,你必须顺着他来,一句莽话都不要说。这大和尚要是动起手来,别说是你,就连我能不能撑过十招都不好说。”

老爷子后半句语气极为郑重,李振武就是再楞,此刻也把这些话深深记在了脑子里,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屋子。

不到半个时辰,李牧之这边已经被安顿得妥妥帖帖,喝了两大碗稀烂的肉粥,全身擦洗过后伤口都敷了金疮药,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倒头大睡了起来。一阵风把门吹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房间内忽然就现出了法隐禅师的身影。老和尚来到桌前,把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包袱轻轻放下,看着微微发出鼾声的李牧之,轻轻叹了一声,低声地嘟囔道:“缘分,这古怪的缘分……”侍女此时来把门关严,房内却已经没了老和尚的半分气息。

城西,吕宅。

“江乙,我今天已经听了五个好消息,你打算要对我说什么?”吕道然此刻正在小仆人的伺候下换着官服,头也不回地问道。

“主人,江乙知罪,特来领死。”一个人跪在房间的门槛外,身形有些歪斜,此刻微微颤抖着,仿佛十分恐惧的样子。

“你看,我都说我已经听了五个好消息,怎么会不听你这第六个消息呢?”吕道然用手整理着腰间的玉带,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着那跪着的人说:“都说相国肚里能撑船,你接下来的要说的话,还能撑破我的肚子不成?”

吕道然这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正常的,但此刻听在那名叫江乙的人耳中,就像连续听到了几十个“死”字一般。他咬了咬牙,单手撑地直起了腰,对着面前的主子说:“江乙办事不力,没能将李家世子带回,坏了主人计划。”

“呵呵……”吕道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此刻发出的两下笑声,却带了十成的冷意,接着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是李振武?还是李正罡?”

“都……都不是。是那个妖僧。”

“江乙,你本事大了,学会撒谎了。”吕道然从口中低低挤出来了这一句嘲讽,也不知是懊恼自己计划被打乱,还是生气这个废物在替失手找借口。

“主人,我不敢!真的是法隐那个老怪物!”嗅到了杀机,江乙大声辩解道。

“好,好,好,那我问你,既是法隐要与你抢人,为何不杀你?”吕道然气得连说了三个好,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只要江乙一句答不好,马上就送他上西天。

“他……他,他说,说这次算还您方才请他喝酒的人情。”江乙悄悄抬眼皮偷看主人,支支吾吾地小声说。

听了这话,吕道然被气得咬牙切齿,浑身煞气涌动,直接把刚刚扎上的玉带都给崩碎了。见主人脸色如此难看,就连贴身随侍的那个小仆人也不敢上前收拾,怯怯地站在一边。更别提此时直面雷霆的江乙了,他那自断一臂的伤已经忍了许久,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又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给一冲,直接昏倒在地。

“把这个废物,还有院子里躺着的那头蠢猪都给我藏好了,李家已经有了防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吕道然明显是还要留着他们有用,即便如此盛怒,此时也没有下杀手,而是吩咐仆人去善后。他自己三两下换回了长衫,抬手点在墙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只听墙体中仿佛有什么机关转动了几下,屋子最里面的那处地面忽然分开,一道向下的石阶出现在了那里。吕道然黑着脸,也不用什么照明,就径直走了进去,身影刚一消失,洞口就再次合上,恢复了原本青砖地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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