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柿子

一顿饭吃完,岑砚在殿外又等了会儿。

禁卫统领之一再度慌忙前来,进殿前惊疑不定地瞧了岑砚几眼,岑砚心内叹了口气,倒也不意外,同他打过招呼,太监通传之后,统领进了殿。

须臾,冯公公出来,请自己进去。

岑砚颔首,跟在大太监的身后,踏进了殿内。

进得主殿,果不其然,陛下让统领说。

统领:“祭坛前被围了起来,又抓住了几个贼人,但是,是……”

岑砚:“外邦人?”

统领低头,用袖子擦汗:“王爷料事如神。”

岑砚:“倒也没有那么神,封地部族众多,能习得的言语亦多,很多语种间有共通性,王府能侥幸捉住两个贼人,也是靠着言语不同,恰好被我听出来罢了。”

盛武帝面色阴沉。

岑砚一觑他神色,便知道这场纷争,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年老的人对吉兆向来极为看重,何况盛武帝这两年身体又不大好,此其一。

其二,盛武帝年轻的时候一统江山,灭了多少频频骚扰大盛的邦国,如此才得了其后几十年的安稳,他这几年刚显出疲态,外邦竟敢不老实起来,这不是往盛武帝心里扎刀子,在暗示他老了,对大盛的控制力有所下降吗?

果然,盛武帝听完,便下令让岑砚带人围了会同馆,此次所有前来朝贺的番邦,在祭坛被炸`毁一事查出个结果前,一律不许外出,严禁与他人交谈通信。

至于已经抓住的那几个贼人,自是投到刑部,严刑拷打。

岑砚领了命出殿,却对郝三道:“传我令,从营里再调几队亲兵前来,王府和我们这边对半分,你安排,王府那边近日全听柳七号令。”

郝三迟疑,“会不会太多了?”

岑砚只道:“去办。”

郝三领命。

等围了会同馆,按例是要一一问询的,岑砚却没有动作。

徐四来问起,他也只道:“不急,等刑部那边派了文书来再说,现在全是王府的人,到时候若是真问出点什么,反而说不清了。”

徐四不懂,岑砚也没有多解释。

传令下去,王府一干亲卫只静静等待。

庄冬卿回了王府,一到安静的地方,便感到了疲惫。

总觉得岑砚的话还有些深意,但是暂时的,他觉察不出其中关窍。

庄冬卿一贯又是个心大的,岑砚又让他好吃好喝,想不出,便暂时放下了。

这把火大,庄冬卿坐院子里都能瞧见皇宫方向的天色更亮堂些。

“他留在宫里,是协助查案吗?”

庄冬卿对岑砚的工作不是太了解,问柳七。

柳七如实道:“这种比较慌乱的时候,陛下就喜欢用用惯了的人,主子办事向来利落,询问审讯也是做熟了的,所以,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或者陛下不放心其他人做的,基

本都会交给主子。”

哦,简在帝心。

权臣嘛,是这样的。

庄冬卿点了点头,懂了。

懂了,心却放不下来。

六福见他脸上已有疲色,劝说庄冬卿洗漱,庄冬卿首次摇了头。

将陶太妃那边安排好,郡主府邸也派人去传了信,柳七得知了东厢的情况,想了想,怕庄冬卿惊惧过度,又折返了回来,想瞧瞧他情况。

庄冬卿却与他想的不一样,条理清晰,思路明确。

“再等一会。”

柳七:“等什么?”

庄冬卿扬了扬下巴,“等祭坛那边的火彻底歇了,我再睡吧。”

柳七瞧了瞧,又招人来问过,对庄冬卿道:“基本已经熄了,小少爷想等也可以,现在就是钦天监还有禁卫在祭坛附近了,钦天监在看着人拆台,禁卫则在那边记录伤亡的人数,带亲属认领遗体。”

想到什么,庄冬卿:“死了很多民众吗?”

这倒是不好答,柳七低了低眼,“只有等禁卫统计出来,具体才能清楚了。”

庄冬卿点了点头。

等火瞧着熄了,他也不犟,果真洗漱安置了,柳七看着他进了盥室,才算是放下了心,临走前,又交代了几句,让下人将熬好的安神药温着,谨防庄冬卿半夜惊醒要喝。

在外的时候忧心,沾着枕头,许是在爆`炸中神经高度紧绷了许久,庄冬卿一下子便困了。

一夜无梦。

翌日醒得早,下意识摸身边,伸手摸了个空。

眼睫扑扇两下,记忆才缓缓回笼。

假寐了会儿,确实再睡不下去,难得的,庄冬卿起了个早。

老老实实用了早饭,因着已经显怀,其实身体有些笨重了,庄冬卿又遵医嘱,去王府花园走了一趟,散步,增加活动量。

等柳七闻讯赶来,庄冬卿已经铺好了笔墨,坐在书房,一笔一划地开始认真练字。

柳七远远看了一阵,瞧着庄冬卿状态还尚可,又默默离开了。

有关爆`炸一案的消息是下午回来的。

“围了会同馆?”庄冬卿道。

“嗯,说是此次乃番邦作乱,有不臣之心,今日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都出动了,让人去官署瞧过,说是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庄冬卿:“王爷呢?”

“宫里宫外忙着呢。”

庄冬卿点头。

柳七走了,在躺椅上眯了会儿,庄冬卿陡然惊醒。

他好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言语。

祭台慌乱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数句异族语,但当时本来就乱,各种声音都大,对于听不懂的,脑子下意识就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王府抓住的那两个贼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在听到奇怪的话之后,岑砚突然喊的郝三。

再联想到岑砚的身世,庄冬卿一下子坐不住了。

喊来六福,六福以

为自己听错了:“去哪儿?”

庄冬卿笃定道:“去陶太妃那儿。”

“等等,先让人禀报吧,看她愿不愿意见我。”

庄冬卿想见陶太妃,消息递过去,陶太妃同意了见他。

庄冬卿穿了件披风过去。

在听到庄冬卿想听两句金人语言时,陶太妃深深看了他片刻,遣散了左右。

庄冬卿听……听不出来。

感觉像,但是极其模糊,究其根本,昨晚其实就匆忙过了一耳朵,他又没有岑砚那么惊人的记忆力,若是能准确比对,才是奇了怪了。

陶太妃倒是平静,还劝了庄冬卿两句,“当年王族全都死在了王宫里,为我亲眼所见,且滇地部族众多,语言各不相同,也有与金人的话相似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庄冬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关心则乱。

陶太妃显然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的。

当然,他也没有要对方共情的意思,能同他说那么多,已经很好了。

出了陶太妃的院子,庄冬卿愣愣看了会儿天。

与陶太妃说话的时候,六福没跟进去的,见此有些不安,“少爷,怎么了,陶太妃同您说了什么?”

庄冬卿只摇头,“回东厢吧。”

晚饭前,第二波消息报了回来。

说朝中有人勾结外邦,刻意毁坏祈福祭天,经过一夜审问,捉住的数个贼人已经供出了一连串大臣的名字,其中官职低的已经关押在了刑部,官职高的几个,都召进宫了,由陛下亲自审问。

而其中,扣留宫中的,就有岑砚。

听的时候庄冬卿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开口,语声却镇定:“是有确切的消息了?”

柳七:“也不算,主子办差也要进出皇宫,指不定,只是在宫内办差,经手一些贵人们的查问,所以才不见他人影。”

倒也说得通。

庄冬卿垂目:“知道了。”

顿了顿,头次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既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那府里就不要让人乱嚼,免得乱了人心。”

柳七惊讶一瞬,点头应道,“是该这样。”

怕庄冬卿接受不了,柳七不断偷偷打量他,却见庄冬卿还算镇定,让六福上菜,开饭。

能吃饭那一切就是好的,柳七借故又留了会儿,见庄冬卿真的如常用饭,才离开。

柳七一走,庄冬卿用饭的速度就慢了些,但还是在吃着。

那什么,不要浪费。

其实他也没什么管理的经验,同柳七说那句话,纯粹是从毕淑玉那儿现学现卖来的,当初庄老爷和大少爷出事,毕淑玉首先就禁了下人们的议论,六福观察过后,说效果还不错,王府……应当也一样吧?

——“好吃好喝,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慌,信我,能做到吗?”

分开时岑砚的交代又响在了耳际。

庄冬卿深吸口气吐出,埋头,专心吃饭

下午有了心理建设,到了晚间,确定岑砚被扣留在了宫里的消息回来,庄冬卿也不是很慌了,反倒又和柳七聊了聊王府近来的安排,哪怕听不太懂,但确认一切都井井有条,庄冬卿才让柳七离开。

“瞧不出来,小少爷还挺镇定的。”回来报消息的徐四道。

柳七:“我也没想到。”

还以为这两天得着重安抚庄冬卿,结果庄冬卿反倒挺好的,让他很安心,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安排旁的事宜。

柳七:“主子说了什么吗?”

徐四:“先召入宫,随后才说的扣留,我压根没见着,但郝三陪着的。”

郝三不长脑子,但是是几人里功夫最好的,这种情况下有他在岑砚身边,反倒是最好的安排。

柳七点了点头,只道:“我们做好分内的吧。”

徐四:“知晓。”

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何围了会同馆,岑砚没有第一时间审问了,确实,如果王府也被攀咬了,那也是有嫌疑的,没有私下接触会同馆的番邦来使,问出对王府有利的消息,也不会被怀疑提前串了供。

是夜。

岑砚等来了传召的口谕。

宫内现在也是忙碌,通传过了他,太监又要赶往另一处,岑砚便自行带着郝三去前往御书房。

半路遇到了三皇子李卓。

岑砚听了个了话头,好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自己现在也被限制了出入?有办法救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再说偷偷摸摸出来截我,你是真敢啊,我现在叫人来,你猜陛下听了此事,会作如何感想?”

拉拢不成,李卓再次被气走。

岑砚却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听不到李卓脚步声了,叫了声:“出来,别让我请。”

须臾,宫墙的转角处,露出了李央的脸。

说意外,也有点,但并不很惊讶。

这个宫里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的,李央最终走上了这条路,也很正常。

不过李央还没开口,便听岑砚道:“正好,先帮我办个事。”

“不答应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李央:“……”

李央:“你先说。”

……

一刻钟后,岑砚抵达御书房。

书房内除了冯公公外,闲杂人等已经清理干净。

岑砚将郝三留在了殿外看门,径直入了内。

进得书房,便见一异邦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殿中,拜见过盛武帝,岑砚抓了那人头发,脸露出来,果然见得一双金灿灿的眼瞳。

岑砚笑了:“这次计划背后的人,很用心啊。”

“就是他,他指使的我。”异邦人叽里呱啦嚷嚷道。

岑砚怕盛武帝看不清,拽着人头发,径直往盛武帝跟前拉近了些,等确认盛武帝能看见对方神色了,岑砚用同样的话语,一字一句回道:“金人

王族已灭,你是被人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

话都说不利索,就这样还敢攀诬???[”

话落,对方像是见了鬼一样大瞪着岑砚,又嚎了一连串异族语出来。

不用听他说了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岑砚放开了人,看向盛武帝,盛武帝极安静。

但岑砚知道,这是怒极的表现。

果然,盛武帝道:“拿我的剑来。”

岑砚缓缓垂目。

血溅到脸上的那刻,岑砚很是平静。

手刃了欺君的贼人,盛武帝怒得咳嗽都止不住,冯公公赶紧给他拍背,岑砚面上担忧,一同劝着,心情却与他的神色相反。

终于……

想不到离京的契机竟在此。

面上恨恨,心里岑砚却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背后这个蠢蛋。

怕是他也没有想到,胡乱攀咬到正确答案吧。

岑砚留了好一阵,殿内各种声音都有,郝三等得惴惴,也不知过了多久,岑砚终于出来了。

等离御书房远了,岑砚才道:“短则三五天,长可能要七八天,就可以回王府了。”

听得这话,郝三的心一下子放平了,知晓,这便是无事了。

宫里发生的事,宫外是不知情的。

庄冬卿又等了两日,瞧着镇定,心里已经很不安了。

一面觉得自己太笨,派不上什么用场,另一面,又不敢乱来,怕帮倒忙。

就这样煎熬到第四天下午,门房忽然送了些零嘴进来,说是六福常买的铺子,按吩咐送来的。

庄冬卿奇怪,一打开纸包,看见了一袋熟悉的糖瓜子。

闻了闻,心中有了数,是李央他家铺子的炒货。

一共就两袋东西,庄冬卿打开另一袋,是一包柿饼。

让六福喊来柳七,庄冬卿问:“六皇子近来如何?都在宫里吗?”

柳七奇怪,但仍旧回道,“在。六皇子前段时间不怎么见人,近段时间又同陛下相处得不错了,再加上淑妃那个事儿,可能陛下心里也存着些愧欠,待六皇子很是宽和。”

庄冬卿轻吐了口气,点了点头。

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太能确定,也没有与柳七说。

但他自己镇定了许多。

柿子,事事平安,事事如意,是吉利的意头。

李央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给自己送东西。

若是要送,怕是宫里另一个人通过李央送的。

不管如何,反正他就只能理解到这儿,便也按这个意思想了。

无他,心里压力确实有点重,需要松松。

糖瓜子吃了,这包柿子便放在了内间,睡觉起床都瞧着,庄冬卿心里安定些。

如此又三五天过去,一天上京换一个风声,期间还流传出了陛下与定西王不和、定西王失了帝心之类的传闻,庄冬卿听完之后便摸摸他的柿子,又照

常吃喝。

一直到第七天,下午,午休后起身,庄冬卿听到外间有些吵。

心中有了预感,催促着六福快点给他穿衣。

等庄冬卿收拾好,头发还没来得及绑,出去看见东厢院门口的身影,眼睛一下子就润了。

有那么一刻,庄冬卿害怕是自己午休还没醒,在发梦。

直到岑砚走到近前,拉起了他的手,接触到人的温度,庄冬卿这才感觉到些真实。

“怎么傻了,见到我不高兴?”

岑砚带着笑问。

庄冬卿赶紧摇头,一动,便觉着有什么从眼角滑落,把岑砚也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庄冬卿:“没,没有。”

开口,声音也发哑。

庄冬卿:“我,我……”越说眼前越花,庄冬卿跺了跺脚,着恼道,“我控制不住。”

岑砚瞧着他的模样,却懂了。

接过六福递来的帕子,给庄冬卿擦脸,一边擦,一边温声道。

“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好。”

“让我们小少爷担惊受怕了。”

“没事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没事了。”

庄冬卿:“我……”

一开口,眼泪又往下淌,庄冬卿又气又恼,觉得丢脸死了。

岑砚揽着他,他便将脸埋对方肩上。

没脸见人。

岑砚清楚庄冬卿的,外面不方便,便揽着人进了内间说话,刚好也隔开下人,免得庄冬卿这个薄面皮越不好意思越收不住。

等缓了过来,庄冬卿才道:“我不是想哭的。”

“嗯,是控制不住。”

庄冬卿:“……”

庄冬卿:“你,没事了吧?”

岑砚:“没事,早就没事了的,不过出不来,在宫里配合着陛下做局呢。”

“……哦。”

怪不得近来那么多风言风语。

庄冬卿:“我收到柿子了。”

岑砚笑了下,“看到了。”

就放在他们手边上呢。

庄冬卿把脸好好擦了擦,这才为自己找补道:“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岑砚:“嗯。”

庄冬卿迎着他含笑的视线,不太自在,伸手道:“抱一下。”

岑砚应了声,抱住庄冬卿,亲了亲他额际,好笑道:“柳七徐四他们说你近来挺平静的,怎么到了我面前这样,不是故意撒娇吧?”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庄冬卿义正严词:“我帮不上忙,想了下,只能尽量不拖后腿了。我要是担忧,柳七的重心肯定全在我身上,太耽误他们的事了。”

与自己这个吃白饭的不同,柳七和徐四还是能做很多的。

岑砚愣了下,未料竟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心口柔软,“我们卿卿真是懂事。”

捧着庄冬卿的脸看了又看,刚哭过,哪儿都是红扑扑的,显得气色特别好。

岑砚喜欢得不行,亲了亲庄冬卿脸颊,忍耐不住道:“这么乖,奖励你什么好呢?”

庄冬卿:“?”

岑砚笑开了来,“我们一道去江南住一段时间吧。”

“之前不是想去吗?”

“刚好,那边气候温暖,生孩子的时候,也不会太冷。”

“这样等肚子再大,也不必成天闷在府里了,多去外面转转,带不带幕离都行,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用害怕被人认出来了。”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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